《名人传》,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罗曼·罗兰创作的人物传记作品,它包括《贝多芬传》(1903)、《米开朗琪罗传》(或译作米开朗基罗)(1906)、《托尔斯泰传》(1911)三部传记。被称为“三大英雄传记”,也称“巨人三传”。贝多芬短小臃肿,外表结实,穿着讲究,目光犀利而且准确,眼中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后来他不幸耳聋,但他在肉体心灵的双重痛苦的重压下仍然保持着不屈不挠的高昂的斗争精神、巨大的创造力和道德标准。贝多芬是个不幸的人,世界不给他欢乐,但他却把欢乐给予世界。米开朗基罗的遭遇悲惨,仍然坚持雕塑。他的大量作品显示了写实基础上非同寻常的理想加工,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象征。列夫·托尔斯泰面对内心的惶惑矛盾,最终创作出不朽名篇。托尔斯泰被列宁称为“俄国革命的镜子”。环顾列夫·托尔斯泰的一生,他不仅仅是一位文学巨匠,有关人生目的、宗教和社会的阐述又使他成为一位有世界影响的思想家。
《名人传》是贝多芬、米开朗基罗、托尔斯泰三位艺术大师的传记,也是罗曼·罗兰的经典作品,作者用朴实的文字记录了三位艺术巨人的生平事迹,将其坚强、勇敢、对艺术的热情、执着等高贵的品格传达给我们的读者,出版百余年来影响深远。
第一章
他矮小胖墩,肩膀宽阔,腰围壮实,生来一副运动家的体格。一张宽阔的脸,面色红润,到晚年脸色才变得病态而略显蜡黄,尤其是冬天,当他独处室内而远离田野的时候。
他额头宽阔,棱角分明,乌黑的头发异常浓密,好似梳子从未在上面光临过,到处逆立,酷似“美杜莎头上的乱蛇”①。
他眼中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威力,所有初次见到他的人都为之震慑;但大多数人不能分辨他双瞳的颜色。因为在他褐色而悲壮的脸上,眼睛射出一道幽深的光,大家总以为是黑色的;其实却是灰蓝的。那眼睛平时细小而深陷,激动或愤怒的时候瞳孔就会奇异地放大,在眼眶中旋转,才奇妙而真实地反映出它们的思想。
通常,他的眼睛忧郁地向上凝视。他的鼻子扁而宽,像狮子的模样。他的嘴唇线条柔和而细腻,下唇微微向前凸出。牙床十分坚硬,似乎可以轻易磕破核桃。左边的下巴有一个深陷的小窝,使他的脸显得古怪而不对称。
“他的微笑很有魅力。”据英国钢琴家莫舍勒斯②说,“他的谈吐十分和蔼可亲,常常令人如沐春风。但另一方面,他的笑声却不那么让人愉快,粗野、难听且声音短促。”——那是一种属于郁郁寡欢之人的笑。他通常表情忧郁,显示出“一种无可治疗的哀伤”。1825年,雷斯塔伯①说看见“他温柔的眼睛闪烁着那呼之欲出的悲伤”时,他需要竭尽全力才能止住眼泪。一年以后,布劳恩·冯·布劳恩塔尔在一家酒店里与他偶遇,贝多芬坐在一个角落里,双眼紧闭,吸着一支长烟斗——这个习惯伴随到他临死前,且愈演愈烈。
一个朋友和他说话。他面带忧伤地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小的谈话手册,然后用聋子惯有的尖锐声音,让人家将要说的话写在本子上。——他的脸色时常突然变化,有时候是因为受到从天而降的灵感的袭击;有时候在喧闹的街头,他的反应也会令行人大惑不解;有时候坐在钢琴前面,突然就能产生许多奇思妙想。“他脸上的肌肉突然隆起,血管膨胀;狂野的眼睛变得更加恐怖;嘴唇颤抖着,就如同一个想要控制魔鬼却被魔鬼反噬的巫师一样。”尤利乌斯‘贝内迪克特说他无异于“李尔王”,也就是莎士比亚名剧中的人物。
路德维希·凡·贝多芬,1770年12月16日生于科隆附近菜茵河畔的波恩大学城里,一所破旧屋子的阁楼上。他出生于佛兰芒族②。贝多芬的父亲是一个目不识丁且懒惰无比的男高音歌手——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并且严重酗酒。母亲是一个厨子的女儿,是一名女仆,初嫁男仆,夫死后改嫁贝多芬的父亲。
不像莫扎特那般幸运,贝多芬的童年凄惨,很少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对他而言,人生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悲惨而残酷的斗争。父亲发现了他的音乐天分后,将他当作神童一般炫耀吹嘘,以便成为自己赚钱的工具。从四岁开始,他就被整天钉在古钢琴前面,一练就是数小时,或和一架提琴绑在一起,孤独地封闭在家里,几乎被繁重的工作折磨死。尽管日复一日承受父亲如此暴虐的对待,少年贝多芬竟没有对艺术厌烦透顶,这也算万幸了。
他从小就为生计奔波,艰辛的生活给他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阴影。为了挣取每日果腹的面包,他不得不承担起超出他年龄的重荷,努力工作。十一岁,他加入剧院管弦乐队;十三岁,他成为教堂唱诗班的风琴手。1787年,他敬爱的母亲不幸离他而去。“她对我那么慈爱,让我眷恋如此之深,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噢!当我亲切呼唤母亲那甜蜜的名字时,如若她的在天之灵也能听见的话,那我将是多么幸福!”①她死于肺结核;贝多芬以为自己也染上同样的病。他常常忍受病痛的折磨,然而比病魔更残酷的,是那无尽的忧郁和绝望。
实际上,他十七岁的时候就成了一家之主,开始担负两个弟弟的学费;他不得不羞愧地请求父亲退休,由他接管父亲的养老金,因为父亲只知道酗酒,而这将挥霍掉那仅有的一点钱。这些悲惨的经历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创伤。
幸运的是,波恩的一户人家对他抱以深切的同情和怜悯,并施以援手。那就是贝多芬一生都无比珍视的布鲁宁一家。温柔可爱的埃里诺尔·冯·布鲁宁比他小两岁。他教她音乐,而她引领他步入诗歌的殿堂。她是他童年的亲密伴侣;也许他们之间曾有过一段温柔缠绵的爱恋之情。后来埃里诺尔嫁给了瓦格勒医生,而他也成为贝多芬的知己之一;一直到晚年,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恬静深厚的友谊,这从瓦格勒、埃里诺尔和贝多芬三人彼此的书信中可以看出来。当这三人晚年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友情愈发醇厚动人,内心里依然涌动着年轻时的温暖和激情。贝多芬还有一位可靠的良师益友,就是他的音乐导师克里斯蒂安·古特劳·涅夫:他的高风亮节、宽阔胸怀、渊博学识和艺术眼光,都给贝多芬留下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尽管贝多芬的童年如此悲惨,但他对生他养他的那个地方,自始至终怀有一种温柔而忧伤的记忆。尽管他不得不离开波恩,几乎终身都住在浮华轻佻的维也纳都市,在枯燥乏味的近郊,他却从未忘却美丽而气势恢弘的莱茵河,那庄严的父性的大河,他常称之为“我们的父亲莱茵”。的确,它富有悲天悯人的性格,是那样生动,仿佛一颗巨大的灵魂,无数的思想与力量在其中翻滚,最后滔滔而去;而莱茵河流域中,也没有哪个地方比绿树成荫、鲜花簇拥的波恩,更美丽、更雄壮、更温柔的了。
在那里,贝多芬度过了他最初的二十年;那里,形成了他少年时代的梦境——一望无际的田野一直蔓延到水岸边,雾气袅袅地笼罩在白杨上,丛密的灌木、细柳和果树,把根须浸在清澈而湍急的水流里,——还有村落、教堂、墓园,懒洋洋地睁着好奇的眼睛俯视两岸,——远远的,蓝色的七峰在天空映出苍茫的侧影,那些庄严而悠久、古老而残破的城堡,在这样震撼的背景下显出梦幻般的轮廓。
他的心,永远忠诚于生他养他的美丽故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梦想着重回故园,却不能如愿。“我的故乡,那生我的迷人的地方,在我眼前始终是那样美丽,那样明亮鲜活,和我离开它时毫无两样。”P8-11
二十五年前,当我写这本篇幅短小的《贝多芬传》时,从未想过要完成有关音乐学方面的著作。
记得1902年,我正处于一段焦躁不安的时期,经历着一场兼有毁灭与重生作用的暴风雨。我从巴黎逃出,来到我童年的伴侣——曾经在人生的战场上,屡次支撑我意志的贝多芬先生的故乡,在那里休息了十天,获得了片刻的心灵宁静。
我来到他的故里波恩。我不断找寻着他的影子和他的老朋友们:我访问科布伦兹时,在瓦格勒的孙子们身上,我重又见到了当年的瓦格勒夫妇。在美因兹,我又听到他的交响乐大演奏会,是魏因加特纳指挥的。
然后,我与他单独相对,倾吐着我的心声。那雾霭蒙蒙的莱茵河畔,那潮湿而昏暗的四月天里,浸淫着他的苦难、勇气、欢乐与他的悲哀;我双膝跪下,被他用强有力的手搀扶起来,并给我的新生儿约翰·克利斯朵夫进行了洗礼①;在他的祝福之下,我又踏上返回巴黎的路,在他的鼓励之下,我和人生重新缔了约,一路向神明唱着病愈者的感谢曲。
那感谢曲便是这本小册子,首先发表于《巴黎杂志》,后又被贝玑先生②拿去,发表在他主编的《半月刊》上。我不曾想到本书会流传到朋友圈外。可是“各有各的命运”……
原谅我唠唠叨叨叙述这些细节。如果今日有人在这支颂歌里面,希望找到以严格的史学方法撰写而成的渊博学术著作,那么,我不得不有所答复。我自有做史学家的时间安排。我在《亨德尔》和关于歌剧研究的几部书内,已经对音乐学尽了相当的义务。但《贝多芬传》绝非为了学术而写,它是为受伤而濒于窒息的心灵所谱写的一支歌,是承蒙救世主让我重生与振作起来的感恩之歌,我知道,这救世主已经被我改头换面。但一切从信仰和爱情出发的行为都是如此。而我的《贝多芬传》便是这样的行为。
大家人手一册地拿了去,让这册小书走上它不曾预料的好运。那时候,法国几百万的生灵,那一代被压迫的理想主义者,都焦灼地在等待一声解放的号角。这号角,他们在贝多芬的音乐中听到了,他们便去向他呼吁。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谁不记得那些四重奏音乐会?仿佛唱弥撒曲《神之羔羊》时的教堂;谁不记得那些痛苦的脸,那些注视着祭献礼的目光,那些因受着神明的启示而闪烁的光辉烛照?
今人和古人已相隔甚远。(但今人和未来的人们会离得更近吗?)在本世纪初期,多少美好的事物尽被毁灭:战争炸开了一个窟窿,他们和他们最优秀的儿子都不见了踪影。我那本小小的《贝多芬传》将他们的形象保留了下来。这是出自一个孤独者的手笔,不知不觉,它竟和他们非常相似。而他们早已在其中认出了自己。这本书,由一个无名之辈所写,从一家无名店里流传出来,在大众手中几天之内便传播开来,它已不再属于我了。 我将本书重读了一遍,虽然内容尚有缺憾,但我亦不想进行更改。因为它应当保存原来的模样,保留那一代伟大而神圣的形象。
恰逢贝多芬百年大祭,我谨以此纪念那个时代,同时颂扬它的伟大的同伴——贝多芬,那正直与真诚的大师,那教会我们参透生死哲学的大师。
罗曼·罗兰
192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