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一个词语来形容张爱玲,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传奇女子」?「才女」?《苍凉与世故:张爱玲的启示》一书中,作者李欧梵用了「苍凉」和「世故」来形容张爱玲,此书是李欧梵特别为香港的「张迷」而写的一本书。
本书以「苍凉与世故」为题,英文可译为是Desolation and Sophistication,前者是张爱玲自己的美学观念,后者是作者对张爱玲的看法。作者李欧梵在序中描写:「其实,这本小说是我在一九九七年心灵中感受到的一种说不出来的对香港深情,借张爱玲的小说人物表达出来的。」
本书提及不少张爱玲的作品,如《流言》、《传奇》、《半生缘》、《倾城之恋》等,曾经沉迷张爱玲的作品如《半生缘》,《倾城之恋》的读者,一定不能错过此书。
《苍凉与世故》的前半部分谈论张爱玲,苍凉代表了张爱玲自己的美学观点,世故则体现了作者对张爱玲的看法。后半部分则是作者在香港生活的所思所行,对于作者来说,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冲击下,仍能够坚持阅读、观察和思考,既是一种欢喜,也是一种失落?
看见青天上的飞机,知道我们尽管仰着脸欣赏它而不至于有炸弹落在头上,单为这一点便觉得它很可爱。冬天的树,凄速稀薄像淡黄的云;自来水管子里流出来的清水,电灯光,街头的热闹,这些又是我们的了。第一,时间又是我们的了——白天,黑夜,一年四季——我们暂时可以活下去了,怎不叫人欢喜得发疯呢? 这一段的情绪是喜悦的。文明似乎又恢复了,人们又可以过着日常生活。如果没有战争,这一年四季可能过得很单调沉闷,但正因为在战争中日常的时间被打断了,才令人对日常生活感到狂喜。在《我看苏青》一文中,张爱玲把这种现代日常生活的时间观念叫作“文明的节拍”:“文明的日子是一分一秒划分清楚的”,而“蛮荒的日夜”却“没有钟,只是悠悠地日以继夜,夜以继日”。这里所区分的是两种时间的观念:“文明的时间”以钟计时,一分一秒不差的节拍;另一种是“蛮荒的时间”,没有钟表计时,日以继夜地过下去,周而复始,像是古代或史诗中的时间。除此之外,在《烬余录》中似乎又加上第三种时间:逼迫的、中断的、时静时动的时间,它似乎是介于前两者之间但更不同寻常,作一种独特的存在。如果我们回顾《倾城之恋》中的时间叙述,一开始提到白公馆的老钟比别人家的夏令时间慢了一小时,就知道是故意在指第一种“文明”的时间,也就是“现代性”的节拍了;但白公馆的人生活在旧的世界中,总是赶不上时代。后来当范柳原向白流苏在墙前大谈“地老天荒”之情的时候,影射的却是远古——历史产生之前——的时间,也暗合《我看苏青》文中所说的“蛮荒的日夜”,但经过小说的艺术处理后,它变成一种神话。故事后半部——日军占领香港炮火连天的段落——则是放在第三种时间的框架里来叙述的,使得故事和人物都更不同凡响。然而这是一种反常的行为,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当战争结束,正常时间恢复以后,范柳原又会不安于室,故态复萌,离家出走,因为这个花花公子既不可能忍受“蛮荒的日夜”,也不会满足于“文明的节拍”。
我认为张爱玲绝不是一个“进步主义”的信徒,以为历史是直线前进的,而且“明天会更好”;恰恰相反,她连“现在”都拿不稳,更觉得在乱世中“人是最拿不稳的东西”。这种人生哲学也绝不是乐观的,甚至有点悲观的味道,甚至她的私生活也为此作了印证:她在写作巅峰时期——也就是写《倾城之恋》和《烬余录》后不久—一和胡兰成结婚,婚约中有“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字句,据说是胡兰成所加。但不幸胡兰成也是一个花花公子,当然不安于室,二人的婚姻未几就破裂了。一九四四年九月,张爱玲在《<传奇>再版自序》中还说到:“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次年四月她写《我看苏青》时,却说道:“生在现在,要继续活下去而且活得称心,真是难。”然而,再过一年以后呢?连这短暂的称心快乐也随风而逝了。看来她自己的生命也在模仿她的人生哲学:快乐的时间还是“短暂的,易变的、临时的”,这毕竟是“现代性”艺术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却要追求永恒。
2 日常生活与“现时性”
现在和以前多次一样,我受到自己所经验的感情所困扰,仅是感受到一点都很痛苦,对于就在此时此地感到不安,对予过往从不知道的东西想要缅怀……灯光从万物中悠然而井然地冲出来,把万物镶成一个微笑而哀伤的现实。整个世界的神秘呈在我的眼前,是从这条平庸街道刻划出来的。啊,日常生活的东西是何等神秘地和我们擦肩而过!在这个灯光照耀的复杂人生的表面,时闻以一个迟疑的微笑,挂在这种神秘的唇边,开花结果了!这一切听起来何其现代,然而在深层它又如此古老、如此隐蔽,与这闪烁发光的一切何其不同。
——费尔南多·佩索亚:《不安之书》
我第一次读到这一段话,就想到张爱玲,特别是《我看苏青》那一段“声色犬马”的印象和回忆: 小时候有一次,在姑妈家里借宿,姑妈晚上有宴会,出去了,剩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对门的逸园跑狗场,红灯绿灯,数不尽的一点一点,黑夜里,狗的吠声似沸,听得人心皇乱乱地。街上过去一辆汽车,雪亮的车灯照到楼窗里来,黑房里家具的影子满房跳舞,直飞到房顶上。P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