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时很牛,文武全才,昆乱不挡,耳聪目明,头重脚轻,跟天天服用了“脑白痴”似的。
四十岁时很衰,是非不明,善恶不分,双兔傍地,莫辨雄雌,好像《笑凹江湖》中“桃谷六仙”的亲爹似的。
四十岁绝对是男人的钻石年龄,青春期刚过,更年期尚远,食有鱼(虾皮也算),出有车(自行车也算),智勇双全,人财两丰,年富力强,前列尚康,春米便春米,撑船便撑船,不论被挖到什么单位都是领导的随身膏药——哪儿疼住哪儿贴。
四十岁了,我更加理解了苏东坡的处世姿态:菊花开处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
四十岁了,还有这等幼稚的狂想。人若有一百岁的境界,八十岁的胸怀,六十岁的智慧,四十岁的意志,二十岁的激情,再加上两三岁的童心,不坏,真的不坏。
继去年畅销的《口号万岁》后,北大教授孔庆东不惑之年推力作《四十不坏》。本书系孔博士最新文集,其幽默而深沉的风格,定会再次打动千万颗不老的心。
这是“北大醉侠”孔庆东四十岁这年结集出版的“不坏”之书。全书谈文学、谈读书、谈语文教育、谈高考,谈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嬉笑怒骂、自成一体。行年四十,本该“不惑”,孔庆东却大叹“四十岁,不坏啊”。读罢此书,笑过之后,总有一股人生的酸味、涩味、深味在心中挥之不去。
鲁迅的智慧
鲁迅,这是差不多每个中国人部知道的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提到鲁迅,许多人就会油然想到“三个伟大”——一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革命家。许多人会想到“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这句话。
是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这句精彩评断早已深入人心。大多数国人心目中的鲁迅,是个整天横着眉毛跟黑暗势力斗争、斗争、再斗争的钢铁战士,不知疲倦,不懂休闲,不谈风月,不近人情,就知道写呀写,喊呀喊,用三仙姑评价丈夫的话说:就知道在地里“死受”。这样的鲁迅形象颇为类似那移山的愚公,挖山不止,征途漫漫,几时才得个轻松爽利?所以当今的时髦男女们,对鲁迅大人尊敬是尊敬,但多少有些摇头不喜甚或眉头紧皱,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了。如果让广大纳税人评选一下《愚公移山》里的人物,那愚公一定是最值得学习和尊敬的劳动模范,可以当人大代表;但要是让那些染发露脐的女孩挑选男朋友,恐怕智叟的得票要远远高于愚公了,因为智叟懂效益,有情趣,还关心体贴人,活得多么潇洒啊,当不上人大代表,也可以混个政协委员么。
在今天这个消费主义的时代,鲁迅虽然还是很伟大,但似乎离我们很远。加上很多中学的语文课讲得比较僵化:不结合当今的实际和拘泥于语言字词,以致有些学生认为鲁迅的文章里到处是病句。
所以,许多人觉得鲁迅太高大,对他敬而不亲,甚至有少数人在不曾认真读过鲁迅原著的情况下,胡乱诋毁鲁迅,反对鲁迅。
正是对鲁迅的这种误解,给我们这些讲鲁迅课的教书匠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每次讲现代文学史和鲁迅研究课程的时候,我都要用很多时间和力气来讲鲁迅不是李逵,不是张飞,也不是董存瑞。他确实骨头硬,能战斗。但他之所以能够长期战斗毫不动摇,恰恰在于他最懂得怎么休闲、怎么放松。鲁迅有一句著名的话:“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题未定”草·六》)鲁迅很馋,喜欢吃点这,喝点那。他爱吸烟,爱看电影,爱坐汽车兜风。他很看重钱,天天在日记里记账,听说发薪水了就赶快跑去领,书局剥削了他的稿费就跟人家打官司。他也喜欢欣赏年轻的美女,喜欢逗弄顽皮的孩子,爱情、家庭、事业、金钱……什么都没耽误。他有一首诗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跟朋友开玩笑,把它改成:“无钱未必真豪杰,好色如何不丈夫。”觉得更能体现英雄本色。我从来不单独地、片面地讲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而是尽量多讲他世俗的一面、凡庸的一面,讲他搜集古董,讲他变换笔名,讲他溺爱儿子,讲他劝青年多积几文钱,讲他告诉萧红穿红上衣要配黑裙子……学生们由此知道鲁迅跟我们是一样的凡人,不过比我们聪明些、深刻些、刚强些、生猛些……加起来也就等于伟大些。于是,北大图书馆里一向积满灰尘的《鲁迅全集》被借阅一空了。
这里,我向大家介绍两本鲁迅研究著作——一本是北京大学钱理群先生的《鲁迅作品十五讲》,一本是辽宁师范大学的王吉鹏和王竹丽写的《鲁迅的智慧》。这两本书写得很好,专业人士和普通的文学爱好者都可以读读。海内外那么多研究鲁迅的学者,写了几干部鲁迅研究著作,大多数不是给民众看的,实际上等于在鲁迅和人民之间挖沟砌墙。愚公门前的大山就是他们给堆的。但是仍然有一些很不错的著作,沟通了鲁迅和大众。用后书引言的话说:
他懂得避祸保全却不龟缩苟活,他善于经营生计却不促狭卑琐,他迎来送往却不敷衍虚伪,他嬉笑怒骂却不玩世油滑。他善于发现你闻所未闻的真相,也善于推翻你司空见惯的常理。他的智慧最朴实,最平俗,也最雅致;最实用,最真切,也最深沉。
只有潜心研究鲁迅多年,才能得出如此切中肯綮的评价。其实鲁迅到底什么样,以我们大多数人的学识和智力,是很难说清的。正像颜渊评价孔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或者套用我前面的话,你看他像个愚公,可转眼又发现他其实是个智叟。那么我们再回头去读读《愚公移山》,是不是会觉得智叟其实很愚,而愚公其实并不傻呢!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愚公实际上并没有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干下去,他干了两三年,就感动了上帝,派了两个云里金刚,把山背走了。此后愚公的生活就是真正的休闲了。
而鲁迅其实也感动了上帝——中国共产党率领中国人民一发力就推翻了三座大山。所以,我们不能否认鲁迅是愚公,但这个愚公同时也是智叟,或者说跟智叟是一体的。以前我们只注意了他勇猛刚毅的一面,没有注意他聪明智慧的一面。我们想想,没有智慧,只有刚猛,能够在那么黑暗的年代坚持那么持久的频繁的激烈战斗吗?正像上甘岭的战士,光会堵枪眼,不会动脑子,能取得胜利吗?
如果有读者朋友怀疑我的话是率性胡言,那么下面我们就一起来探讨一下鲁迅在战斗和生活两个方面的智慧,看看鲁迅是如何对待爱人、亲人、敌人,如何对待饭碗、金钱、身体,如何识破骗局,如何给别人设局,如何活得既堂堂正正又洒洒脱脱的。
第一,鲁迅的战斗智慧。
鲁迅的战斗智慧可以用“壕堑战”一词来概括。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在军事上得到广泛重视的一种现代战术,面对密集的现代火力,躲在掩蔽物后面,沉着冷静地坚持打“防守反击”。鲁迅最反对《三国演义》中许褚式的赤膊上阵,认为那是有勇无谋。这与毛泽东的军事思想是不谋而合的,同时也是被压迫者必然选择的反抗战略。鲁迅的主张是尽量不做无谓牺牲,他勇于戳穿那些诱骗和激将别人去无谓牺牲的入。
鲁迅年轻时,在日本留学,一次革命党委派他回国刺杀满清权贵,鲁迅没有答应。他对派遣他的人说:“我可以立即动身的,现在只想了解一下,如果自己死了,剩下老母,那时候该如何替我照料呢?”组织上见他顾虑重重,就说:“不用去了,你算了吧。”鲁迅是不是怕死?不是。他是认为暗杀不能达到真正的革命效果,他认为长期的思想斗争才是对他最合适的。连政治斗争他都怀疑,何况暗杀呢!
20世纪30年代的时候,实行左倾路线的中共领袖李立三约见鲁迅,请鲁迅出面发表革命宣言,以配合城市暴动的革命计划。鲁迅表示,如果这样,自己就不能在蒋介石统治下继续写作了。李立三说可以送他去苏联,但鲁迅最终没有答应。当时的革命领导何其幼稚,想把鲁迅这么举足轻重的思想战士就这样“一次性消费”掉了。鲁迅是“打一枪就跑”对中国的贡献大,还是坚持他的“壕堑战”、“游击战”对中国的贡献大呢?鲁迅跟李立三握手告别后,回家对冯雪峰说:“他的手真软啊!”没有战斗的智慧,光有战斗的鲁莽,那是不会坚韧的,当然会“软”。
为了战斗,鲁迅多次换笔名,他一生用了140多个笔名——这已经成了鲁迅研究的一个专题。单是1932一1936年,他就用了80多个笔名。为什么,不让反动派辨认出来。比如“越客”,“隋洛文”,“洛文”,“何家干”,“宴之敖者”等,都各有幽默的含义。
鲁迅还善于利用法律战斗——由于女师大风潮,教育总长罢了鲁迅的官职,他就跟教育总长章士钊打官司,居然胜诉了,官复原职。他还跟北新书局打官司,在经济上不肯受书商的剥削,也获得了胜利。可见,鲁迅是个智勇双全的杰出战士。
第二,鲁迅的生活智慧。
战士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战斗的。现代战争越来越重视后勤工作,甚至有的军事专家认为,现代战争打的就是后勤。对于一个思想战士来说,生活质量的好坏会直接影响到战斗的情绪和战斗的结果。
鲁迅是个非常有生活情调、生活智慧的人。 ……
P1-4
四十不坏
很早就想写一篇文章,题目为《四十不惑》,内容是吹嘘自己到了四十岁时很牛,文武全才,昆乱不挡,耳聪目明,头重脚轻,跟天天服用了“脑白痴”似的。
后来听说,两千多年前,这个题目就被一个叫孔仲尼的民办教师给写过了。
于是我想,不跟那位没文凭的本家一般见识,咱改个题目吧,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叫《四十而惑》,内容是检讨自己到了四十岁时很衰,是非不明,善恶不分,双兔傍地,莫辨雄雌,好像《笑傲江湖》中“桃谷六仙”的亲爹似的。
后来一翻书,发现这个题目已经被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给写过了。他比我提前十年进入四十岁,申请专利在先,又是我的老师兼领导,公然剽窃他,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干嫉妒,谁让咱生得晚呢?再苦不能怨政府,再累不能怨社会,咱再想辙就是了。
于是穷则思变,就憋出了这个题目,叫《四十不坏》。
为啥叫“四十不坏”呢?据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博士后柳金蝉女士研究,含义有三。我替她解说如下。
第一层意思是,四十岁以前俺很坏,从今往后,俺改邪归正,再也不坏啦。四十岁以前,我孝敬父母不周,对待妻子粗俗,给老师起外号,跟学生没大小,半夜里禁止邻居唱歌,大街上强迫警察道歉,对领导求全责备,对政府视若奴仆,接待纠缠的狗仔队态度凶恶,面对夕卜国的、汉学家非说汉语,勤劳无以致富,坐怀偏要不乱,遭受百般迫害排挤嘲弄诬陷仍不知低眉顺眼假充响当当一颗铜纽扣,实在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凶神恶煞、穷凶极恶——四大恶人都占全了。所以人过四十天过午,趁着黄土埋了半截的大好契机,今后一定要翻然悔悟,痛改前非,行年四十而知三十九年之发昏,争取将功补过,不再犯坏,做一个和谐社会的七荤八素五好公民。
第二层意思是,四十岁这个岁数“很不坏”嘛,入到四十很有意思,很不赖嘛,很让人沾沾自喜如坐春风嘛。据我太太黄道婆教授考证:男人四十是一枝花,女人四十是豆腐渣。如果男人四十岁上跟太太离婚,必须赔偿太太“青春损失费”——每年四十吨豆腐渣的价钱。可见,四十岁绝对是男人的钻石年龄,青春期刚过,更年期尚远,食有鱼(虾皮也算),出有车(自行车也算),智勇双全,人财两丰,年富力强,前列尚康,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不论被挖到什么单位都是领导的随身膏药——哪儿疼往哪儿贴。鲁迅四十岁,发表了《阿Q正传));毛泽东四十岁,担任着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整个世界都是四十岁的男人在扛着呢,多么光荣的花季啊!四十岁,不坏啊!
第三层意思是,四十岁以后,就炼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想坏都坏不了啦!鲁迅有句话:“魂灵被风沙击打得粗暴”,那说的是小年青儿,自虐和他虐的程度太浅。四十岁的中国男人,一个堂堂正正的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咱啥罪没遭过啊?啥险没冒过啊?啥事儿没摊上过啊?啥理儿没掰扯过啊?正像经历了日本鬼子惨无人道大扫荡之后的中国爷们儿,个儿顶个儿都成了“烈火金刚”。电影《地道战》里说得好:“敌人的招数用完了,轮到我们动手啦。”四十岁,恰好是一个转折点。金庸笔下的那个独孤求败,四十岁以后用的是什么剑来着?俺当年读博k时,十分向往庄子说的“呆若木鸡”的浑然境界,师兄高远东启发我说:“呆若木鸡还不够,要呆若木!”我理解他说的就是一种“不坏法身”的境界,可是因为自己生理发育太晚,青春期太长——三十八岁还长青春痘,美其名曰“战痘的青春”——所以一直未能身体力行。如今终于四十岁啦,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如同跳出老君炉的孙悟空,再也不怕烧坏碰坏摔坏砸坏啦!
“五四”时期,激进学者钱玄同挥斥方遒地主张:人到四十岁就该枪毙!因为四十岁以后就思想僵化、情趣腐朽,只会螳臂当车、逆历史潮流而动,在“五四”先驱“青春至上”的先进理念中属于无可救药的反动派。可是若干年后,钱玄同自己到了四十岁时,他就不提这茬了。幸好鲁迅替他记得,写诗调侃他曰:“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大概那时钱玄同体会到“四十不坏”的滋味了。
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会有不同的生命体验。有些道理,年龄不够,读多少美国书,开多少研讨会,也参详不透。20世纪末的一天,我问作家阿城,快到五十岁了,心里沮丧否?阿城攥着烟斗说:“我着急呀,我就盼着快点到这五十岁啊,很多话你不到五十岁没法说啊!”我敬佩阿城老兄的风采,心中也暗暗想着自己到五十岁时该说什么话。不过那还早,还有三千多天呢。现在刚四十,艳阳当空,麦浪翻滚,人欢马叫,番石榴飘香,我禁不住要像电视里的农民大叔那样抒情一句:“党的富民政策暖人心哪!”
其实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四十岁这一年,我经历了太多太多。有毒蛇在手勇士断臂的决绝,有三人成虎四面楚歌的凄凉,有落井下石绝地反击的悲壮。当然也有充实紧张的工作和春风般的友谊、牧歌般的笑傲。我感谢相信我支持我的老师、朋友和领导、同事,感谢那些在我困兽盘旋之时伸出的手臂。特别是2005年元旦,我被评为北京大学“十佳教师”第一名,在燕园学子的欢呼声浪中敲响新年大钟时,我心中涌起一个声音:谢谢你们,我亲爱的北大同学,我亲爱的A2读者。
四十岁了,我更加理解了苏东坡的处世姿态:菊花开处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日前在网上看到一份调查,有观众希望我来策划央视春节晚会。那我推出的第一个节目就是,五万名青春靓丽的小尼姑,站在天安门广场东侧,五万名狰狞威猛的大花脸,站在天安门广场西侧,齐声高唱:“春有春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十万人刚柔相济,歌声曼妙遒劲,直唱得云生五彩,凤鸣九霄,好一派泱泱大国的盛世祥光。
唉,四十岁了,还有这等幼稚的狂想。人若有一百岁的境界,八十岁的胸怀,六十岁的智慧,四十岁的意志,二十岁的激情,再加上两三岁的童心,不坏,真的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