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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对话鲁迅/孙郁系列
分类 文学艺术-传记-传记
作者 孙郁
出版社 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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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孙郁,现为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鲁迅研究月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副主编。20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80年代起转入文学批评和研究,对中国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颇有兴趣。80年代末在鲁迅博物馆研究室工作;90年代初调到北京日报文艺部,做副刊编辑达十年之久。2002年到鲁迅博物馆主持工作至今。近年开始涉猎博物馆学专业,策划了《鲁迅的读书生活》、《王小波生平展》、《中外藏书票展》、《民间藏书展》,并将一些展览推到了国外。 十余年来出版作品及研究著作十余种。

本书为孙郁系列丛书之一。书本以漫游者和鲁迅这两位人物的对话形式编写而成。

内容推荐

旧文明里缺少“个人”,如果复古者还唱着老调,个人的成长是难的。旧文明里的“瞒”与“骗”枉今天还延续着。看不到孔孟文化与专制社会的互动因素,古老的文明就不能生长出现代性的光泽。

——孙郁

目录

序曲

己身的苦乐

生命的路

绝望的眼

死去的文明

阿Q是谁

国民性格

语言之谜

“被近代化”之路

异端的选择

爱欲与女性

所谓学术

新旧文人

艺术杂谈

艺林情趣

为何写作

诗性与人性

左翼与真理

一个都不宽恕

尾声 漫游者的自语

试读章节

己身的苦乐

漫游者:知道先生的名字,是在少年时代。大概是1968年吧,我在学校的一间破陋的图书室中,看到了一本旧版的《呐喊》,同时看到的,是一本薄薄的《鲁迅传略》。那时读不懂先生的文章,也不知道你的具体身世。所以要读先生的书,一是书的来源渠道很窄,在我们那个镇子里,是看不到什么书籍的。另一方面,听父母曾介绍过先生,并说在你的文字里,可以找到人生的答案。当时我的父母正在接受劳动改造,家境寒酸得很。我几乎是在一种绝望的心境下,读到了先生的作品。我知道自己并未从本质上把握了那些文字,可那种幽愤的情思、沉郁的人间情怀,是怎样抚慰了我幼小的心,令我至今难忘。在这些动人的画面里,我似乎看到了以往的生活,知道了世间曾有过那样非人的存在。在先生的深广的咏叹里,我感到了一种深切的心灵呼应。似乎先生并未远去,仍那样忧郁地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那时候我一下子喜爱上了你,在你的文字里,我懂得了生命价值的另一种意义。这种意义,在课堂上是未曾学到的。

我是4岁那一年,随着被单位开除的父亲,搬到小镇子上的。那个只有一平方公里的古城,有着几百年的建城历史,是辽南的十个重镇。如今在地图上已很难找到它了,它正消失在新的工业城市之中。那时候古城给我带来的,大多是不愉快的故事。很奇怪,先生当年在作品中描写的“鲁镇”,与我生活的地方是那样的相似,除了江南与塞北的差异外,风俗、礼仪、心态,仿佛是在一个模子中套出的。我震惊于这一发现,历史难道是重演的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感到先生的魅力。真正的艺术,是植根于民族的常恒之态中的。我相信这是一句至理名言。我正是从自己的生活中,感受到先生的预言的魅力。而且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精神便与先生的著作,纠缠到了一起。

先生生于晚清,时逢辛亥革命、国民革命、国共内战,这些经历,距我们好像已十分遥远了。可你的文字,像是写给今人看的一般,每每读之,都有种亲近的感觉。记得下乡插队的近三年生活,手中常看的,便是你的著作。考入大学中文系上学时,做的第一篇论文,也是关于先生的。青年时,第一次来北京的我,来不及去看长城、十三陵、天坛,首先去寻访的,是鲁迅博物馆。我觉得四处都有你的身影,好像我们的生活,亦在先生注视的目光之下。如果说一生中有谁真正影响了我的道路,那只能说是先生。无论在职业的选择还是在研究对象的选择上,我似乎都生活在你的巨大的影子里。

但是有时候,深夜间扪心自问的那一瞬,我常想:读懂了先生么?在为你的作品写下了大量杂感、论文时,是不是也在亵渎着先生?我无法回答自己的责问。这样的时候,我便一次次读你的书,想找到你与我们这一代人的联接点。但我朦胧了,好像置身于茫茫的大海里,不知道竞该漂向何方。先生的影像,也开始缥缈起来,感到在那些熟悉的文字中,却还有那么多难以破译的密码。这迫使我不断地修正自己的思路,希望能从另一个角度,谛听到你灵魂深处那个真挚的声音。

我喜欢你那些谈论自己的文字,我以为它是无伪的、真实的。倘要了解先生的自我意识,不能不去读一读它们。因为在那里,记录着中国人的苦难,记录着一位为真理而求索的伟大灵魂的历史。然而年轻一代的中国人,似乎离先生已十分遥远了。如今谈起晚清,谈起新文化的启蒙运动,仿佛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而对一个个疏离历史的人们,我不止一次地呼吁,去看一看先生的作品,听一听你的诉说。你的经历,你的思想,对于当下仍麻木存活的人们,不能不说是一个有趣的提示。

鲁迅: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己也并不以为可惜。所谓回忆者,虽说可以使人欢欣,有时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丝缕还牵着已逝的寂寞的时光,又有什么意味呢,而我偏苦于不能全忘却,这不能全忘的一部分,到现在便成了《呐喊》的来由。

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回家之后,又须忙别的事了,因为开方的医生是最有名的,以此所用的药引也奇特: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结子的平地木,……多不是容易办到的东西。然而我的父亲终于日重一日的亡故了。

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我要到N进K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我的母亲没有办法,办了八元的川资,说是由我的自便;然而伊哭了,这正是情理中的事,因为那时读书应试是正路,所谓学洋务,社会上便以为是一种走投无路的人,只得将灵魂卖给鬼子,要加倍的奚落而且排斥的,而况伊又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了。然而我也顾不得这些事,终于到N去进了K学堂了,在这学堂里,我才知道世上还有所谓格致,算学,地理,历史,绘图和体操。生理学并不教,但我们却看到些木版的《全体新论》和《化学卫生论》之类了。我还记得先前的医生的议论和方药,和现在所知道的比较起来,便渐渐的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同时又很起了对于被骗的病人和他的家族的同情;而且从译出的历史上,又知道了日本维新是大半发端于西方医学的事实。

因为这些幼稚的知识,后来便使我的学籍列在日本一个乡间的医学专门学校里了。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像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一面又促进了国人对维新的信仰。我已不知道教授微生物学的方法,现在又有了怎样的进步了,总之那时是用了电影,来显示微生物的形状的,因此有时讲义的一段落已完,而时间还没有到,教师便映些风景或时事的画片给学生看,以用去这多余的光阴。其时正当日俄战争的时候,关于战事的画片自然也就比较的多了,我在这一个讲堂中,便须常常随喜我那同学们的拍手和喝采。有一回,我竞在画片上忽然会见我久违的许多中国人了,一个绑在中闻,许多站在左右,一样是强壮的体格,而显出麻木的神情。据解说,则绑着的是替俄国做了军事上的侦探,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便是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人们。

这一学年没有完毕,我已经到了东京了,因为从那一回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的事……

漫游者:在这个时候,你选择了文学。据你的回忆,之所以弃医从文,是因为要解放中国人的灵魂。你在《文化偏至论》中,谈论过类似的观点。那时看到人们惟物是趋,不从精神上人手改造国民性,你痛心疾首。我以为先生的这一选择,一方面是自尊心受挫的缘故,更主要的,还是一种对生命价值形而上的渴望吧。同样是留学日本,周作人、王国维等人,并没有这样的激情。我在你对青少年时期生活的回顾里,感受到了一种灵魂的冲突。我相信没有经历过苦涩的早期记忆的人、没有在厄运中承受沉重的人,不会有这类的感觉。“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是从炼狱中走过的人都会萌动的念头。1977年底,我参加了“文革”后第一次恢复的高考之后,当拿着录取通知书,告别了在苦涩中生活了20年的故土时,嘴中吟诵的,便是这句话。许多年后重读到它时,曾勾起了我怎样复杂的回忆。我忽地觉出在生活底层挣扎的人们那种期冀的可爱。虽只丁丁点点,但那扑向光明的渴念,正是人的尚未沉沦的心智的闪光。

但寻路是艰苦的,我看到你最初留日时给友人写下的信件,从中体味到游子之心的甘苦。我相信你最后选择了文学,并非仅仅出自经济与爱好的考虑。一种无法摆脱的使命感,大概是内心真切的动力。先生与弟弟周作人大量译介外国文艺,试图筹办刊物,其目的,乃是改良社会。那时你写下的《摩罗诗力说》、《人之历史》、《文化偏至论》、《科学史教篇》,是很冲动和热情的。我后来还很少看到先生写过这类古奥而激昂的文字。先生早期的哲学观、文化观、艺术观,差不多都在这里呈现出来。而且,这些文字,亦是先生思想的逻辑起点,后来精神的许多闪亮点,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原色。

鲁迅:那是寄给《河南》的稿子;因为那编辑先生有一种怪脾气,文章要长,愈长,稿费便愈多。所以如《摩罗诗力说》那样,简直是生凑。

漫游者:但这文章是有气韵的,在气魄上与力度上,均已超过梁启超。比起你的老师章太炎那时的文章,也不让半分。但回到国内之后,有很长一个时期,你放弃了写作,看了你的信件和文章,才知道你有个时候,长久地沉静下去,陷入了悲观与绝望的境地。

……

P3-7

序言

漫游者在旷野里。

天色渐暗了,他向着远方望去。灰蒙蒙的四野望不见什物,只有奇异而泛红的暮霭显着生气。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前走着,汗水滴在脚下……

他已走了很久、很久,所见的,都是陌生的人们。中国的许多地方,他均已去过了。他做过农民、工人,当过教师、诗人。他曾有一个富裕的故土,但他还是远离而去;他曾年轻过、快乐过、满足过,但最终还是放逐了自己,成了一个漂泊者。

他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仿佛是在梦里一般。

忽然有一天,一个过路人指着灰尘满面的他笑道:你不该清洗一下自己么?

他惘然起来,在这个世间,即使是水,在他眼里,也是不洁净的。

而在一个乡间的茶馆,一位白发的老者笑道:要到哪里去呢?为什么步行,而不利用工具?

漫游者淡淡地笑着,他觉得只有双脚踏在土地上,才感到了自我的存在。

他想和许多许多人交流,但没有谁听他的呓语。

他想息影于山林,在悠然的诵经声里超度己身,但那太清苦,似乎有无形的东西,压迫着身躯。

而乡间又太寂寞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难道不该向往热烈与轰鸣?

城市呢?漫游者走进了高楼林立的都市,却猛然感到,那儿也不是自己的家园。在喧闹的马路旁,他的心感到窒息。

漫游者像个幽灵,不知道该走向哪里。他的心冰冷起来,血液渐渐地凝固着。他觉得需要点什么,抓攫住什么,但那究竟是什么呢?

一天,他来到了一座墓前,那一刻,他忽地觉得,不该再走了。

在那墓前,他站立了很久、很久。那是深秋的一个雨天,在静静的雨中,漫游者惬意地承受着沐浴。世界已经消失了,除了墓主,漫游者忘却了一切。那一刻他想赤裸着身子,让雨洗去一生的尘垢,像斋月的穆斯林,走进一个清洁的世界。

此后有无数个夜晚,他独自来到墓旁。想说些什么,倾诉些什么。那一刻,他觉出自己是个弱者,禁不住悄悄流下了泪水。

一个希望“他在”而拯救己身的人,正是一个可怜的奴隶。他叹息着,感到了己身的悲哀。

但他却快意于与墓主的对视,似乎只有与这已逝的灵魂攀谈,生命才会泛出亮色。

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从远远的天边传来,漫游者在精神的天幕上,感受到了一个远去的英灵给予他的暗示。那是一个多么神奇、庄重的所在!中国的土地上,从未响动过这一声音。

无数个白天过去了,无数个夜晚也过去了,但漫游者与那灵魂的对话,似乎总在开始,没有终点,也没有结论。

在对话中,漫游者感到了超越的可能。他把一切记录下来,留给相识或不曾相识的人们。

在那墓的碑上,有他十分熟悉却似乎又永远读不尽的名字:鲁迅。

后记

尾声 漫游者的自语

现在,鲁迅先生,我要暂离你而去了。

我感谢你的无私的馈赠,那些深情的攀谈,殷切的叮嘱,还有心与心炽热的碰撞。深秋的夜清爽极了,在静谧的夜色里我感到你的无所不在。即使在偶然的嘈杂声里,我依然可以辨出哪是你的声音。当困惑茫然的那一瞬,我仰望长空,好像感受到你的远远射来的目光。多么幽媵深远的光泽!我的灵魂在那一刻得到苏醒,好像冻僵了的身体,被输进了滚滚的热流。那感受是深切而幸福的。

我感到了什么呢?那便是可以“做人”或能够“做人”的快意。我在你那儿听到了独立人格的声音,内心随着这一声音而急剧地跳动。陈寅恪所说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在先生那儿,早就有过了。我是一个迷失者,在遥望你的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在尘世中迷失得那么久。我从情感、理性、行止、言谈之中,深深地感到自己还是一个奴隶,一个先生所曾“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一族。而只有与你攀谈的那一瞬,才仿佛回到了内心,回到了自己应去的家园。然而,时光是那样的短暂,在回到俗谛的片刻,心灵的暗影便又来了。我是一个多么脆弱的人!人格在裂变着,一会儿热烈而崇高,一会儿又宁静而消沉,日光下的激流我爱之,月色里的小溪亦喜之,而当社会风潮滚滚而来、成为人间某一主潮时,又深陷而难以拔之。人要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对我来说,还是很长的路。

在你的思想空间漫游的时候,我感到了自己的窘态。差异是那么的巨大,无论是思维方式,还是情感方式,我们都仿佛各自裹在不同的世界。我感到了走进你的心灵的困难,在那深邃的王国背后,是什么牵引着你,使你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超人?或许,感受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那种决然的人生态度,我是没有的。我知道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特有的东西,在先生面前,便已感到许多难以相通的地方。在一些问题的看法上,亦有不同。但我喜欢你的话题,你的为人,你的智慧表达式。在先生那儿,永远弥散着鲜活的人的意志,这是千百年间中国学人,最缺少的。而这一切,便是我们得以沟通的纽带吧?

在暂要告别你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有趣的话题,这便是先生年轻时代所阐释的“立人”精神。我们默默地交流的核心,便是这一点罢?先生在《文化偏至论》中说:“知精神现象实人类生活之极巅,非发挥其辉光,于人生为无当;而张大个人之人格,又人生之第一义也。”又说:“是故将生存两问,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许多年来,我一直默默吟诵着这些话,我觉得这是先生思想的灵魂。“立人”,是中国文化走出困惑的出发点,一切绕过此出发点的精神漫步,都可能误人说梦的迷途。一个丧失了“尊重人,关心人”的文化,是非人的文化。先生一生努力去做的,便是创建“人的文化”的工作。但可惜我们常常忽略了先生这一文化工作的逻辑起点,仅仅在枝节上阐释微言大意。人是一切文化之本,只有当把人看成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时,才可以从宗教的或专制的文化模式中,将人解放出来。我们的中国人在精神的牢笼里囚禁得太久远了,至今尚未创造出一个属于人自己的自由的文化。鲁迅先生,在与你的思想碰撞的时候,我才看到了这样一种可能。而中国文化的新生,是离不开这一逻辑起点的。

但“立人”说起来容易,而操作起来,常常大难。欢迎“立人”,是知识界不难的选择,但如何实行,却是个问题。因为,在中国,改革者本身,正是旧文化的载体。“五四”以后,多少人为“平等自由”而苦苦耕耘,可回过头来,发现与“平等自由”越来越远。这苦痛的根源,乃是我们在骨子里,将“立人”未放入一个不可错的永恒的价值坐标里。当我们离开它时,便一步步走进深渊,进入荒唐的世界。多少风流人物,如粪土般地过去了,在那血腥的路上,可有值得珍爱的存在么?往事如烟,百年的风风雨雨,其实并未给中国带来多少福音,每每回味,倒是鲁迅先生你,实实在在地立在文化之旅里。

你的世界是宏阔而壮丽的,在灰色与红色之间,在沉默与呐喊之间,在方生与方死之间,正指示着一条自我解放的路。那路上行走着“过客”,行走着“反抗绝望”的人们。我暗自地庆幸,自己也终于看到了这一条路。虽然那走法多有区别,但一个终于感到自己是个奴隶的人,总比昏睡于铁屋子里的同胞们,要有点生存的意味吧?我沉睡得太久了,漂泊得也太久了,在你精神的港湾,好像找到了驿站。

但我没有一点的宁静,在先生的面前,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着,好像背靠着火炉,内心升腾着股股热浪。我感到了灼烤的疼痛,但正是这一疼痛,使我内心的阴郁,渐渐远逝了。一个灵魂的新生,是要有“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的旅途的,先生,在你的世界里,有着这样的旅途。在踏上它的过程中,我已经懂得,自己的生命,刚刚开始。

我怀恋你的世界。未庄、鲁镇、北京、上海……《狂人日记》里那双猩红的眼睛,《孤独者》中野狼般的嚎叫,《故乡》中那轮金黄的圆月,还有《野草》中高而神秘的夜空,冷而沉寂的冰谷,那均是我无法忘却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流动着只有觉醒者才会有的声音,虽然我从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抑、悲慨,但那混沌的旋涡里,似乎时时要流出岩浆般的热浪。每一个走进这个世界的人,都可以感到心头的震撼。要想从“非人”的境地走出来,没有这样的炼狱的角斗,是不会走向光明的。这是通往希望的人口,它没有和风细雨,没有田园的幽寂。你的世界在铰碎一切陈尸旧骨,惧怕它便不会收获光明。

我不相信温和的自省、浪漫的歌咏可以改变世界,人的灵魂只有穿过地狱之门,才会呈出自己的亮色。释迦牟尼与耶稣都是历大苦难、受大艰辛的伟人,正是在无路可走的荒野里,走出了自己的道路。逃避深渊与逃避苦海,只能在自欺中滑向虚幻,但那跳将下去的游历者和寻觅者,才可以体味人性的永恒。我看见你叩响了人性大限的铁门,灵魂飞逝于广袤的空间,在虚幻与无所有间才会知道“实在”的荒谬,那尽情的飞逝是何等的辉煌。我在这儿看到了夸父逐日的长影,亦有凤凰涅粲的悲歌。敢于将自我放逐的,且走进深渊的人,才是人间的豪杰。先生,不论在气质与知识结构上我们是何等不同,但敬佩你的选择,你的生存状态,乃是我永恒不变的痴情!

此刻我已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但有你传来的温暖,便有了消除孤苦的温情。我珍视这火一般的余热,在孤独的前往里,似乎已有了伴侣同路而行。我知道自己是个矛盾的人,但从你的语言里,懂得了矛盾并非人间的过错,而只有直面矛盾,直面人生,那才显示人的意义。人生是短暂的,大家都在这可怜的世间,但正如你说:“有一份热,发一份光”,人间的快慰,便在这里吧。我以为没谁像你具有这么深切的价值,你告诉了我自己走自己的路的惬意,也告诉了我于无所有中得大自在的坦然。生命是存在于对虚无的反抗的,这虚无包涵着旧文化的虚无和实有的虚无。人不是在实有里支撑自我,而恰恰于在没有路的地方觅到自我。只有当灵魂已摆脱了实在的纠缠,才可以走向审美的静观。远远地看着自己曾栖息的世界,没有捷径,只有告别旧地才会出现新生。走啊,不停地走啊,我们的血液才会循环!

黎明似乎要来了,远远的天边已有了微微的亮色,我又要启程了。先生,我知道自己过于拘于学理,常常像个空泛而论的清谈者。中国的“士”注于言而疏于行,我便是这类好高骛远的幻想者。一个文人假使成为不谙现实,又疏于社会的个人主义者,是可怜的。空谈不会解放沉重的社会。这时候我忽地记起胡适在《非个人主义的新生活》中说的话:“可爱的男女少年!我们的旧村里我们可做的事业多得很咧!村上的鸦片烟灯还有多少?村上的吗啡针害死了多少人?村上缠脚的女子还有多少?村上的学堂成个什么样子?村上的绅士今年卖选票得了多少钱?村上的神庙香火是怎样兴旺?村上的医生断送了几百条人命?村上的煤矿工人每日只拿五个铜子,你知道吗?村上多少女工被贫穷逼去卖淫,你知道吗?村上的工厂没有避火的铝梯,昨天火起,烧了一百多人,你知道吗?村上的童养媳妇被婆婆打断了一条腿,村上的绅士逼他的女儿饿死做烈女,你知道吗?”中国文人的可怜,恰恰在于不知道社会的形态,钟于“主义”而不谙“问题”。我觉得先生与胡适,都看到了问题的结症,而这种勇气,恰恰是我们所缺少的。不再耽于个人主义的清谈,到生活中去,是我应做的选择。

我的痛苦在于,不知道个性主义的“立人”精神,如何转移到现实里。精神如何衔接到人生的实践中,信念的操作是否能够可能,都是些疑问。20世纪的文人们,一直没有处理好实际的操作,先生遗产中,缺少的正是这些。而只有胡适、费孝通具有这一经验,但那多少带有精英意味,作为普通人的道路,现在还没有看到。

而我相信,“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便成了路”。现在,是切实地走这条路的时候了。解放铁屋子里的人,只能是铁屋子里的人自己,别一类的拯救者只会给我们召唤,但那路的走法,靠的还是我们自己。当每一个中国人切实地会意识到这一点,并且行动的时候,希望的曙色,才会与我们相逢。

我看见了遥远的天边,晨曦正在溢出,该启程了,好像有一片光芒,在诱惑着我。但在刚刚抬脚的时候,我还是犹豫起来。一个暗影在我的眼前忽地冒出,心不禁怦怦地跳动起来。我害怕那远方的诱惑,内心暗暗地想:会不会又误入功利主义的旧途?中国文化,载道容易言志难,没有超功利的传统,使我们一次次被俗谛所累。当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他们”和“我们”的文化禁锢时,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文化静观。一百年来的历史,每每回味,竟不寒而栗。这样的时候,便对自己也失去信心。

我知道自己缺少韧的意志,缺少躬行的精神,缺少实证的品格,这正是中国文化最致命的弱点。因此我想别你而到另外一块土地,汲取科学的理性,而这一切,传统似乎没有多少可借鉴的东西。中国人文传统里,先生与胡适、周作人,具有某些这类品格,然而并未被世间注意。胡适终身坚持自由主义,但屡屡受挫;周作人郑重地弘扬超功利的思想,但终被功利主义文化所害。我们这一代人,会不会也走上这样的路?在未来的耕耘里,会收获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么?

似乎也是胡适说的,人世的悲剧是先知先觉者眼看无数人冻饿,而不能设法增进他们的幸福。做一个空头的理论家,真是文人的灾难。一方面没有精致的思想,另一方面又缺少实证的勇气,那结果,便造就了一代又一代庸人。中国的旧文化,实际就是造就庸人的文化。旧教育,也是造就庸人的教育。直到今天,这循环依旧着。所以,有时候看到那些脚踏实地、默默劳作的普通人,心里亦生出企羡。我觉得自己,应向这样的目标走去。

与先生的交流使我懂得了个人价值存活的可能,只要生命的激流还在流淌,一个展示生命意义的选择就不会消失。先生的意义不在于指示了生存的路应怎样走,而在于启示了人对人自己,对社会,对历史的态度。沉默、视而不见、自欺,是我们曾有的生活,但这都不应看成是人自己应有的生活,先生把这一沉默打破了。已故的青年作家王小波在一篇题为《沉默的大多数》文章中说:“作为从另一个圈子里来的人,我对新圈子里的朋友有个建议:让我们来检查一下自己,看看傻不傻,疯不疯?有各种各样的镜子可供检查自己之用:中国的传统是一面镜子,外国文化是另一面镜子。还有一面更大的镜子,就在我们身边,那就是沉默的大多数。”这思路,很像先生,当代有作为的思想者,实际是不自觉地在走着先生当年的路。因为传统太重,积习过多,从沉默中走出,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存活,是几代人的梦。我以为要走出这一步,而且是让成千上万的人走出这一步,只能是向自己开刀。从铁屋子里一步步走出来,绕路是不行的,向着灰暗的深渊走去,不要犹豫,不要徘徊,忍住了疼痛的人,才可以抵达到另一个彼岸。

我知道这一选择的痛苦,但能做的,只是这些。处于这样的历史,是一种苦命,对一个无法选择的存在时空,我们能说什么呢。可是倘若我们如果真可以走出这一步,将一个旧世界抛得远远的,那对后来的子孙,是一个告慰吧。如此说来,我们可做的,还有很多很多,历史已经给我们这一代,提供了新的机遇。和“五四”那代人比,不该有什么羞涩;与西洋的哲人比,亦不必知惭愧。可怕的不是前定的生存秩序,而是在这一秩序中自主选择的丧失。我们存在着,但不是被动地前行,知道生命的路可以这样,而不是那样,是一种充实吧?我快意于这一充实,在那坚毅的选择里,不会怯懦地掉回脚步。

这样的路还很长、很长。但是,鲁迅先生,既然你走过来了,我们不该再走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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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5/18 13:2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