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江南小镇,曹家深宅大院内演绎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老爷曹如器的小屋里架着一口锅。这口锅—烧几十年,无奇不煮,从水蝎、牛蜂、老鼠崽到儿媳的胎盘,曹老爷无怪不吃,遍尝人生。“耳朵”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曹如器。大少爷曹光满把持着家中大权,—妻—妾生了七个女儿,终无传宗接代之子,令其疯狂。二少爷曹光汉从西洋留学归来,极不情愿地遵从父母之命,娶了世仇之家大小姐郑玉楠为妻。他身为人夫,却摆脱不了深重的恋母情结,以至无法行夫妻之事,让他唯一感到振奋的是和从瑞典请来的机械师路卡嘶共同创办“火柴公社”,受过新学教育的少奶奶郑玉楠在内心极度苦闷之下,与路卡斯产生恋情并怀孕。而历经无数挫折终于生产出了中国人自己的火柴的曹光汉,最后却离家出走,参加了革命党的爆炸行动。少奶奶在家生下蓝眼睛的孩子,被曾府看管起来,大少爷命人秘密杀死路卡斯和孩子;最终少奶奶被赶出曹府后投江身亡,用青春和生命捍卫了自由、爱情和人的尊严……
根据本书改编的电视连续剧由张黎导演,更名为《中国往事》。
清朝末年,地处南方,本为鱼米之乡的苍河一带连年涝灾,饥荒不断,饿死了不少人,苍河边封闭而古老的两个镇子桑镇和榆镇也开始动荡不安。
桑镇大户郑家和榆镇大户曹家因祖上恩怨,几代人水火不容。曹家太太曹金氏,要为从欧洲学成回国的儿子曹光汉操办亲事,挑来选去,想起郑家大小姐郑玉楠,当即令长子曹光满前去郑家提亲,几经周折竟大功告成,使开绿灯来不睦的两大家族结为秦晋之好。
曹老爷曹如器是个人精,但他心头有一个无法愈合的暗伤耳朵,那是夫人曹金氏与一个佃户日久生情,生下的孽子。原本应该溺杀的耳朵,却奇迹般地逃脱了曹老爷一次又一次的毒手。曹金氏出身官宦之家,下嫁曹如器,并鼎力相助,为曹家创下了辉煌的基业。因此,曹如器不得不作出让步。
随着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的死去,大清王朝摇摇欲坠,曹家也开始渐渐衰败,在郑家长子郑玉松的影响下,曹光汉加入了反抗清朝统治的蓝巾会,在曹光汉身陷囹圄的日子里,年轻的郑玉楠和受着思乡折磨的路卡斯发生了恋情,郑玉楠怀了孕。曹光汉出狱后,发觉妻子和路卡斯之间关系微妙。孩子出生那天,曹光汉因为参与蓝巾会的爆炸行动再次被捕、并被砍头示众。
玉楠的孩子降生了,湛蓝的眼睛揭开了众人心中的迷团。瑞曲机师路卡斯在“火柴公社”的机房里被谋杀,曹家为掩家丑,派耳朵送二少奶奶郑玉楠回桑镇自己的家。郑玉楠得知了丈夫已死,路卡斯被杀,孩子遭溺,精神崩溃,在开往省城的船上趁耳朵不备,跳进了苍河。
第一部
一九九二年三月
3月1日录
说起来话长了,我从头给你讲。人是怪东西,眼皮子前边的事记不住,脚后跟跺烂的事倒一件也忘不了。人都是怪东西!别问我上顿吃了什么,我不知道。要问就问有意思的事。没意思的事我一个字也不说,不信你就听着。兔崽子,咱们从哪儿说起呢?我嘴脏,你不介意吧?你真是个好孩子,我早就看出来了。
那天,我记不准是哪一年了,可能是戊申年。那天我去柳镇的码头上等邮差,去早了,跑到福居家的茶馆里要了一碗碧螺,一边吃一边看窗户。窗户对着河汊,来来去去的都是小船,船上有猪、酱菜桶和鱼鹰,也有个把女人一摇而过。我十六岁,喜欢看打架,喜欢看女人的脸蛋子和胸脯,当然,还有屁股。别跟我皱眉毛,你不喜欢看吗?这就对了。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不喜欢看女人屁股的人喜欢看什么东西吗?我嘴脏,可是我还得说,他们喜欢看茅坑里自己拉出来的屎!他们是蛆,让他们看去吧。我们是人,我们只看有意思的东西。兔崽子,你说对么?
女人立在船上过去,摇橹的样子让我在白天也止不住做梦,都是丑梦。我梦见自己贴着女人肥嘟嘟的后身与她一块儿摇,我和她摇成一个人了。不怕你笑话,我昨天还做了这种梦,可惜抱的不是人,是一只细巴溜长的野狐狸,是公是母我都没弄清呢!我说的事有意思么?
你要觉着没意思,我就不说了。这世上跟我同岁的人还有几个?我是一八九二年生人。一八九二年,你算算吧。他们和她们都在土里烂成了泥,不小心让人挖一块骨头出来,都给当成羊骨头和猪骨头,没人再拿他们当人。我该知足了。多嘴多舌不是好兆,老人多嘴多舌就是活不长了,那是老天爷在催他的命呢!
孩子,你把茶杯给我递过来。
谢谢,把痰盂也端过来。
你耳朵真大。
你有福。
你知道我的小名么?
我小名叫耳朵。
你摸摸它,像什么?
对,海参。
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我不怕多嘴多舌,不管死人和老天爷乐意不乐意,也得容我把话说完。我不比你们年轻人,说话的时间有的是,当一年哑巴也没关系。我是说一句少一句,一天也不能耽误了。我不能让这么有意思的事情烂在肚子里,我得说。实话告诉你吧,你爱听不爱听都没关系,我冲着这堵墙讲故事可不是一年两年了!
墙上有女人。
不信你看。
你是个瞎子!
我都懒得张嘴了。
那不是屁股,那是去年夏天漏的雨水。你不能用眼睛看,得用心。只要心思对了,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你猜猜我现在看见什么了?
年轻人脸皮薄,我不能告诉你。
我看见了一个淫字。
淫,你懂吗?
福居家的茶馆卖水,还有一绝,是给茶客梳头。你刚坐下,小厮就凑过来解你的辫子,你在前边喝他在后边梳,哪痒痒了用手指指,梳子齿儿马上就能刮过去。别担心头皮渣子脏了茶碗,他早就往你脑袋上抹了黏糊糊的芝麻油了。闹不清老福居凭什么把两样不相干的生意做到一处,只知道人们都喜欢亮晃晃地从那里走出来,为了这点儿气派他们得多付两碗茶钱呢。
茶馆傍着柳镇的西街,走过码头的空场,是东街,那边花花绿绿的什么都卖,卖的最俏的是肉,女人的肉。那些把芝麻油味儿带过去的人,是穷酸的嫖客。他们办完了事还回来。一口气能喝干一壶茶水,喝够了把嘴一抹,一五一十吹嘘他干了什么,怎么干的。说得高兴了,他们能把条凳比做女人,手是手脚是脚地演起来。福居家的茶馆不光卖水梳头,还是个诲淫的去处呢。不为这个我也不去喝那么贵的茶。以后我才知道,娼寮里的茶更贵,用老嫖客的话说,一碗人血也不过如此了。他们嫖以前嫖以后为什么到福居那里去,你该明白了吧?
他们缺钱。
我也缺钱。我是乡下来的仆人。我是榆镇曹如器曹老爷家的奴才。曹老爷是远近闻名的绅士和财主,我不能给他丢了面子。我不喝本地产的绿针,我要了外省舶来的碧螺。我不看那些下作的比划,我看窗户外头的船,我看着船上的女人做我自己的梦。可是,茶客们的脏话我一个字也没漏掉。有人在吹牛,说他靠着一瓶洋酒,干了柳镇东街里最值钱的黑鹰,算那天他一个小钱没花,已经白操了她七天了。
老福居带头嚷嚷:杂种操的你放屁!
那人忙说:我要说谎就不是人,她贪酒!
老福居说:七天?除非你宰了她,奸尸!
茶馆里笑翻了。我不懂什么叫奸尸,可是我一下子想到了黑鹰的脸蛋子和两条长腿,脊梁沟里一阵酥麻。老福居的嘴可真厉害。他对我倒很客气,他知道我是谁。他给我续水的时候很小心,让我直觉着自己是个有钱人。
他说:耳朵,你们家老爷近来可好?
我说:托大叔的福,他老人家好着呢!
他说:你又上药铺了么?
我说:老爷让我买高丽参和枸杞子。
他说:初夏了还补么?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是等邮差吧?别等了,萍水湾的饥民暴动了你不知道么?官船和商船一时上不来,没有一旬两旬的别想等着信。回榆镇去吧,见了曹老爷别忘了代我请安。你留心点儿,别让他瞎补,小心补坏了身子。
老福居多会说,把自己当成和曹老爷平起平坐的一个人了。实际呢,我们老爷见了他都不一定知道他是谁。福居的心眼还是不错的,他竟然不知道我泡在他的茶馆里是图什么。不怕你笑话,那些下作的故事可真叫我动心,我觉着我整个儿人都掉到东街人肉的香味儿里去了。我在白日梦里听到老福居说:你们听。茶馆里乱哄哄的。老福居又说,你们听呀!人们静下来,苍河上飘出纤夫的号子,吼的人不少,是一条大船。
大家跑出去看热闹,码头上晃着一大片脑袋和辫子。人群前边有许多灾民,他们刚才躲在柳镇的各个角落,听到动静都饿狗一样扑出来了。东街街口的石台子上浪着几个娼寮的粉妞儿,大红大绿,浑身上下都是不值钱的薄缎子,衣服样子不像本地那么肥,是从下游富庶地方学来的。我往后站,仔细看她们,我管不住自己的眼,它们太馋了,哪儿都想去,像贼的两只手。
苍河比往年枯了一丈,岸边都是泡白了的石头,水草趴趴着,像死人头发。纤夫踩着它们往上走,一直走上码头的石头台阶,拢岸时舱底刮了河床,泥浆冒着泡儿泛出来。饥民们像见了皇上,都跪下了,疯疯癫癫地叫唤:老爷赏一口吧!老爷赏一口吧!
船真大,不是客船和盐船,也不是米船。船的样子很古怪,中间有桅,船头上漆了鱼嘴和鱼眼。你去过苍河没有?那真是一个没头没尾的东西!它的下游是县城,是府城,完后是省城,再往后就流到外省去了。那时候我不知道海,只觉着河水不管流多远,也是在地皮的一条沟里来回来去地转悠,没有别的去处。那条外省来的船没有吸引我,我用眼睛撬娼妇们的沟子呢。大船的跳板咣一声砸在码头上了。
船舷里只有苦力,没别人。
饥民们突然改口了。
他们叫:亲爹!亲爹!赏一口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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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触软下来的时候,那颗心便硬了,化成难以破碎的顽石。笔触硬起来的时候,那颗心却软了,软到只需轻轻一搭,便有鲜红的泪水四处飞溅。
——刘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