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桥流水杏花春雨的江南家国,那片云淡风轻桨声灯影的盛世山河,那座商贾云集歌舞升平的秦淮故都,都在你偎红倚翠朝欢夜宴的放纵中,交给了觊觎已久的大宋,交给了风华绝代的大小周后,交给了艳情闲愁的吟唱,交给了流水落花……
本书共3册,包括《上卷·红袖飞花》、《中卷·暮雨惊秋》和《下卷·一梦浮土》,为您讲述一名惊才绝艳的词人,一位荒唐懦弱的皇帝,一个似梦非梦的人生,一出悲欣交集的长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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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 南唐后主(上中下) |
分类 |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
作者 | 熊尚志 |
出版社 | 安徽文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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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编辑推荐 那个小桥流水杏花春雨的江南家国,那片云淡风轻桨声灯影的盛世山河,那座商贾云集歌舞升平的秦淮故都,都在你偎红倚翠朝欢夜宴的放纵中,交给了觊觎已久的大宋,交给了风华绝代的大小周后,交给了艳情闲愁的吟唱,交给了流水落花…… 本书共3册,包括《上卷·红袖飞花》、《中卷·暮雨惊秋》和《下卷·一梦浮土》,为您讲述一名惊才绝艳的词人,一位荒唐懦弱的皇帝,一个似梦非梦的人生,一出悲欣交集的长剧! 内容推荐 五代十国期间,是真正的多事之秋,君无恒尊,臣无恒卑。王朝更迭,帝祚移人,令人目不暇接。你还没唱罢,我就已登场。朝廷重臣及边关将帅的更换,更是快得像走马灯。如果据实记载,那就成了花名册。谁有兴趣阅读花名册呢?譬如,李煜在位十几年,先后数十次接见汴梁的使臣,难道将这数十个使臣的姓名、身世都抄录下来不成?国衰政乱,李煜身边的佞臣一拨一拨的,岂止张洎一人?我想,《南唐后主》无疑是一部历史小说,它首先是小说,其次才是历史,写入应该重于写过程。于是我将数十名使臣变成了张延范,尽管张延范只来过一次金陵。而那些佞臣的劣迹,移花接木,全堆在了张洎身上。从史料来看,这也许并不真实;然而从艺术的角度看,将零碎的、杂乱的历史符号,揉合成一个人物形象,远比写一堆杂事更真实。书中有关人物形象的塑造,也部分采取了这种手法。然而,重大历史事件,南唐王朝的兴衰,李璟、李煜、周娥皇、赵匡胤等重要历史人物的命运却是真实的,包括一些名臣名将的命运,也基本忠于历史原貌,因为这毕竟是一部历史小说。 目录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序) 上卷·红袖飞花 中卷·暮雨惊秋 下卷·一梦浮土 后记 试读章节 便在这时,殿外有人哭喊“皇上”。在寒冷的冬夜里,那哭声听起来格外凄厉。朱廷禹听出是张洎的声音,不觉愣了愣。李煜也惊疑不已:张洎在汴梁做厨子,莫非是他的魂回了金陵?朱廷禹壮起胆子走出去,转瞬,就见张洎鼻尖下挂着两道晶亮的水痕,右腿一瘸一瘸的,随朱廷禹进了门来,对着李煜俯身叩拜,号啕大哭: “皇上,微臣险些做了二世人!” 李煜急忙披衣下了卧榻,趿着鞋迎过去:“果然是张爱卿!你没做厨子呀?” 朱廷禹赶紧搀起张洎,沏壶热茶递上。 张洎半边脸冻紫了,浑身哆嗦,赶紧捧住茶壶焐手。见李煜发问,含泪摇头道:“真乃一言难尽哪。可怜微臣是喝翰墨长大的,哪里会做酱扒猪肘?宋天子见微臣形销骨立,这才放了一条生路。微臣日夜思念皇上,胆想绿了,心想肿了。此时见了皇上一面,如饮甘露,如食仙果。就是死了,也是沐浴着龙恩上路的。”李煜宽慰道:“能活着回来就好。”又问皇弟在汴梁过得怎样。张洎气不打一处出,却又不敢发作,冷冷地说:“王爷怎会不好?朝廷一品大员,前呼后拥,怀搂温香软玉,活得神仙一般。”李煜好奇道:“皇弟在那边成家了?”张洎说:“宋天子从宫娥中千挑万拣,挑出那朵最香艳的花儿,赏赐给了他。”听说李从善没受屈辱,又见张洎比在金陵时白胖,李煜心中的歉疚,不觉减去了两分。 张洎身子暖和些了,手脚不再颤抖。 “有片阴云压在金陵上空,皇上知道吗?” “又有灾祸降临江南?”李煜大惊。 张洎从贴肉衣兜里掏出信札,递给李煜。 “皇上,这是南昌王的亲笔家书。” 李煜看完信札,脸色骤变,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张洎不安地看着李煜,说幸亏觉察得早,亡羊补牢,还来得及。李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摸到墙边,摘下曹彬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又从剑鞘里拔出宝剑,用手指弹了弹,弹出满屋子寒光。他的嘴唇不停痉挛着,心里却在哭喊:虎子,你是朕的矫矫虎将,是江南之魂。朕究竟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连你这个布衣将帅,也要弃朕而去?朕如果做错了事,虎子,你可以骂朕,也可以打朕。可你,不该这般不言不语,偷偷地离开朕…… “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哪。”张洎说。 李煜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浑浑噩噩的,并没听清张洎的话。他突然将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泪如泉涌,哽咽道:“虎子,连你都嫌弃朕了,朕还有何指望?可是虎子,朕是个书生,只知诗书翰墨,可以怡情养性;只知小妹千娇百媚,可以消烦破闷;只知诵佛拜忏,可令心境安宁,却不知江山社稷为何物。朕当皇上,是别人逼的,是那个让牛车陷入泥淖的先帝逼的。他将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交给朕,自己却待在太庙里,享受四时祭祀!虎子,你只不过想吓唬吓唬朕,出口恶气,对吧?” 见李煜痴痴呆呆的模样,张洎吓得跪了下来。 “皇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李煜侧过脸去,看着张洎,好像不认识似的。眼珠缓缓转动着,沉沉滞滞的,宛如转动两扇石磨。“朕的布衣将帅绝不会反!”他突然怒吼起来,忽见寒光一闪,宝剑直指张洎的胸窝。“张洎,你这无耻小人,是你夺走了龙翔水师,是你害得虎子和金陵花魁劳燕分飞。虎子原无反意,是你居心叵测,将朕的虎将军逼反了!” 剑锋发出嘶嘶声响,刺透了张洎的棉衣。他的皮肉一阵寒凉,很快就火烧火燎的。他知道胸前已经出血了。只要李煜再一用力,宝剑就会穿胸而过。张洎的脸,苍白得像放干了全身的血,他吓得连颤抖都不会了,只是惶恐地、绝望地看着李煜。他发现,文弱书生一旦疯狂起来,比恶魔更为狰狞。他没有躲避,也无处躲避。良久,他落泪了,啜泣道:“微臣该死!可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恳请皇上趁早拿定主意。” 李煜手腕轻轻一抖,拔出了宝剑。 剑锋上带出一缕红来,在烛光里艳若桃花。 “林虎子当真会反?”P752-753 序言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序) 孙叙伦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的农历七月初七,正是李煜的四十二岁生日。在汴京的赐第里,此时已由江南国主变为违命侯的李煜,正凄凉地偷偷过着自己的生日。他以泪洗面,命故伎作乐,低唱《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哀怨的生日之歌声闻于外,传之朝廷,宋太宗赵光义闻之大怒,以赐生日酒宴为名,给李煜送来了牵机药酒并令其即饮。所谓牵机药酒,毒酒耳。李煜饮下后头足相就、前后蜷曲如牵机状,如此反复几十次,在无限痛苦中渐渐死去。宋太宗对亡国之君李煜的强行毒杀,固然是强者对弱者的凌辱,但也是一种政治谋杀,按现代汉语的语义理解,赵光义听不惯这随时泛起的“复辟之音”,同时又是冰火难容的情杀。赵氏兄弟加之赵普发动陈桥驿兵变,夺了后周的皇位,建立了宋朝,从此开始了一统天下的战争。《宋史》的修纂者元代的脱脱、阿鲁图在写到这一段历史时,语言显得概括而精炼,语气显得雄强而豪迈:“唐自安史之乱,藩镇专制,百有余年,浸成割据。及巢贼躏躏,郡邑丘墟。降臻五季,豪杰蜂午,各挟智力,擅为封疆,自制位号,以争长雄。天厌祸乱,授宋大柄,太祖命将出师,十余年间,南平荆、楚,西取巴、蜀,刘银既俘,李氏纳款。至于太宗,吴越请吏,漳、泉来归,薄伐太原,遂偾北汉,而海内一矣。”赵氏兄弟以战胜者的姿态,先后将后蜀主孟昶、南唐后主李煜的旧臣及族人悉数押至汴京。孟昶、李煜失去了祖上的江山社稷是一种痛,然更让他们心痛的还在后面。孟昶的心爱尤物花蕊夫人美艳名闻天下,宋太祖赵匡胤一见倾心,令其当庭赋诗,花蕊夫人以七步之才即刻赋《述亡国诗》一首: 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从此这位人中之花、花中之蕊的贵妃被赵匡胤收入怀中。而七日后,孟昶即神秘死亡,年仅四十七岁。孟昶的生母李氏,原是后唐宫中的嫔妃,为人明辨贤慧,面对儿子的猝死,“李氏不哭,以酒酹地祝曰:‘汝不能死社稷,苟生以取羞。吾所以忍死者,以汝在也。吾今何用生为!’因不食而卒。”史家猜测,宋太祖用情杀,致使孟昶母子先后死亡,而自己独占花魁。无独有偶,兄行而弟效。李煜之小周后更是才貌双全、名震中原的江南美女,赵光义便令其“入宋宫为燕乐,进辄数日才出,出必大泣,詈后主,声闻于外。后主多婉转避之。”从这段文字可见,李煜每天过的就是戴着绿帽子的屈辱生活,却又无法面对。而为了达到长期占有小周后的目的,对李煜,赵光义的心中又怎一个“杀”字了得?于是杀人就无须再找任何借口了,连杀人也是一种“恩赐”。于是一位风流才子在丢掉了泪中家国梦里山河之后,又丢掉了包括自己才华横溢的生命在内的一切。“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就成了他灵魂的绝唱。 在中国的历史上,人们似乎淡忘了李煜曾是南唐国主,很少有人把他当作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来看,也似乎研究不出他治国的文韬武略,好像那是他的副业。而在中国文学史和诗词史上,李煜却是占尽了风光,历代对他词的赞美也用尽了极美极真之语。诚如沈谦所说:“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赋诗填词,这才是后主的主业,当不好真皇帝,就当个“词中之帝”(王鹏运语)。其实李煜的一生都伴随着诗词而生,而他的诗词又是他一生重大经历和真情实感的鲜明记载。尼采在《苏鲁支语录》中说:“凡一切已经写下的,我只爱其人用血写下的书。用血写书,然后你将体会到,血便是精义。”王静安则言:“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这是因为李煜为国为民、为后为妃、为臣为友、为自己都付出了血泪的代价。以公元975年国亡北上为界,李煜的人生经历了“天上人间”两个境界,他的诗词也真正进入了血书的阶段。他的精品之作都是在这苟延残喘的两三年余生里完成。这位昔日南唐的小皇帝,如今沦为大宋的阶下囚,真正感觉到了孤独与寒冷,春去春会再来,花谢花会再开,然而李氏帝家的繁荣气象已为赵氏天下所取代。他不止一次地借写风写雨写梦写醉来抒写自己心潮难平的内心世界。司马迁曰:“人穷则返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身为臣虏,李煜此时不必再理朝政,他已经成了专业的词人,他在《相见欢》中写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寥寥数语,直道尽诗人心中的大悲伤,在常人看来,这些都是真语、情语、哀语、恨语,是李煜软禁生活的内心独白,但在行伍出身的赵氏兄弟看来,不啻皆为反语。 其实,为了保住南唐江山,后主李煜也是费尽心机的,他一方面秉承父制年年进贡;另一方面又派出江南才子、诗词名家、巧舌如簧、谈吐风雅的徐铉赴汴京求和。听完徐铉的万千美言,赵匡胤只冷如冰铁地说了一句:“尔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想到战则必败,看到求和难成,李煜也来了一篇大话:“他日王师见讨,孤当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如其不获,乃聚室自焚,终不做他国之鬼。”但时隔不久,李煜的昏庸本色与文人气质便暴现无遗。宋军搭浮桥过江,李煜听后全然不信,认为是儿戏。宋军已经开始攻城,李煜让和尚在城墙头上做法事以退宋兵,自己却在兵临城下之际仍作长短句,据载,《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一词即为当时所作,而缺后三句,则在为虏途中补上。 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宋将曹彬势如破竹攻占金陵,李煜根本没有勇气去“聚室自焚”,他选择了肉袒出降的保命做法,这比后主陈叔宝携张、孔两位贵妃躲在枯井里也体面不了多少。当年11月28日,李煜携江南降臣、王公贵戚、嫔妃宫女,在宋军的押解下,离开了温柔帝乡金陵城,沿水路去向那冰覆雪盖的遥远汴梁。望大江东流,金陵远去,李煜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男人的眼泪: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官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读罢“兄弟四人三百口”,谁不潸然泪下?万里江流,尽是李家眼泪。 第二年的春上正月,李煜一行才至汴京。对于这位三邀四请都不来的“儿子”,宋太祖多少有些不悦,他让李煜等人一律白衣纱帽,跪在明德楼下待罪,明德楼下被跪成千亩梨花、万梁白雪。宋太祖率凯旋而归的文臣武将,登明德楼,举行庄严的受降仪式。宋太祖并不认为自己是侵犯了别家领土,消灭了一个国家,而认为是朝贡国前来归顺,“儿子”与“老子”从此成为一家,卧榻之旁赶走了一个鼾声正浓的“小家伙”。他大度若谷,不计前嫌,对李煜几招几式的反抗完全忽略不计,算李煜为归顺,仿佛一个外出的孩子多年后重回家门再拜父亲。他封李煜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他好像有点怨自己的“儿子”不听话,于是又给他一个小小的刺激,特封其为“违命侯”。这是历史上唯一的充满耻辱而又怪诞的封号,也是武者对文者的一种嘲讽。 从天上来到人间,或曰从人间下到地狱,一切都发生在苍黄间,李煜痛定思痛,哀不胜哀,再赋新词: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 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 歌。垂泪对宫娥。 (《破阵子》) 遥想家国山河,文人皇帝,哪识干戈?顷刻沦丧,归为臣虏。这是李煜真正的血泪之辞,也是李煜深哀巨痛的亡国之音。他已不能临朝主政,更不能让江水倒流,历史重来,他只能唱一曲悲歌,坦陈襟抱,再奏《麦秀》、《黍离》之声。 对这首千古传诵的亡国之词历来众说不一,东坡以为“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哉?”(《东坡题跋》)而清代梁绍壬却有自己的看法:“讥之者日,仓皇辞庙,不挥泪于宗社而挥泪于宫娥,其失业也宜矣。不知以为君之道责后主,则当责之于垂泪之日,不当责之于亡国之时。若以填词之法绳后主,则此泪对宫娥挥为有情,对宗社挥为乏味也。此与宋蓉塘讥白香山诗谓忆妓多于忆民,同一腐论。”这是往者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这首词却是李煜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它是李煜前后词风的界碑,也是李煜人生命运大折转的标记。 刘毓盘在《词史》中评价李煜道:“于富贵时,能作富贵语;愁苦时,能作愁苦语,无一字不真,无一字不俊,温氏以后,为五季一大宗。”国破后的李煜写尽了人间的愁苦之语,而国破前的李煜却享尽了人间富贵,尽写出皇家的气象和诗人的浪漫。 公元954年,十八岁的李煜(当时尚名从嘉)与南唐开国功臣周宗的长女娥皇喜结伉俪。娥皇“十九岁归皇宫,通书史,善歌舞,尤工琵琶。”(《十国春秋》)曾谱新曲名《邀醉舞破》,再谱新曲《恨来迟破》。后得大唐开元盛世的大型舞乐《霓裳羽衣曲》之残谱,娥皇亲用琵琶奏之。李煜即位后,立娥皇为皇后。周后“创为高髻纤裳及首翘鬓朵之妆,人皆效之。”二人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只知歌舞词曲,哪管他朝政百废。李煜的词不少是为周后所作,娥皇省亲,短暂未归,于是有了《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极尽夸张,绘透物象,写出了青春的相思。 公元964年,周后病重,李煜亲自照看,药非亲尝不进,服不解体者累夕。他再作《后庭花破子》: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祈盼周后病好,夫妻花好月圆。同年周后病逝,葬于懿陵,谥号昭惠,十年夫妻,撒手而去,李煜情真意切,痛不欲生,作千言《昭惠周后诔》,文章结尾,近于呼号:“杳杳香魂,茫茫天步。技血抚榇,邀子何所?苟云路之可穷,冀传情于方士。呜呼哀哉!” 其实,就在周后生病期间,其妹娥英已偷偷进宫,与李煜开始了秘密的偷情活动。周后得知后,异常愤怒,“至死面不外向”。而“可爱”的李煜却情种气度万般风情,写下了激情难抑的《菩萨蛮》三首,其中的一首尤写得风骚灵动、活立如生: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似乎人人都明了,这词中的“奴”即指小周后娥英。李煜以置换角色的手法,写出了在清规重重、戒律严严的宫廷里,一个纯真大胆的少女形象。在李煜看来,偷情约会、吟诗填词比和那些文恬武嬉的官儿们打交道自由多了,快活多了。 据《十国春秋》载:“继国后周氏昭惠后女弟也,警敏有才思,神彩端静。”待到成婚的那一天,因李煜娶了小姨子,且秘密同居,又作“狎昵”之词以记偷情之乐,故朝中以韩熙载为代表的一批文人皆做诗来开李煜玩笑。李煜毫不生气,他乐还乐不够呢!因为小周后比姐姐更年轻、更漂亮、更机敏、更端庄、更温柔、更体贴、风情自解、丰韵天成。他只能爱不胜爱,娇宠倍加。他迎合小周后的欢心修建花亭,花亭精巧豪华,仅容他与小周后两人欢纳其中。又用金玉珠宝装饰柔仪殿,让小周后及宫女们欢娱其中,不知昼夜。乃至国破,一妃子被宋将所虏,见点烛而惊叫嫌烟气,问其故,方知李煜宫中素不燃烛,只靠大珠宝来照明。李煜全不问江南农事、江北战事,依然填出千古流芳的艳词。他是不管后人今人如何看待他的诗词的,他只是要开一代词风,走出“花间”词人的脂粉气息和香艳风范,尽情抒写皇家生活的豪华和浪漫。且看他的《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 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栏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 蹄清夜月。 满耳皇家歌声,满目艳丽嫔妃,香屑飘漫,栏干醉拍,休要红光烛照,直让君马踏清夜明月归去,这就是偏安江南穷守一隅的后主风流。而与此同时,雄踞中原虎视天下的赵匡胤也在望日出而诗咏:“欲出未出红刺刺,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拥出大金盆,赶退残星逐退月。”这是宋太祖的另一种风流。这就是“享受型”的小皇帝与“事业型”的大皇帝的霄壤之别,看来赵匡胤要做“大金盆”,李煜、孟昶之辈只好做那“残星缺月”了。其实,后蜀主孟昶与花蕊夫人也是一对才情夫妻,孟昶也是个满腹才情的文人皇帝,曾有名词《玉楼春》一首为花蕊夫人绣像: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和后主相比,词境孰高孰低?而后蜀和南唐相比,亡国相继,一先一后而已! 综观中国封建史,为争皇位群雄无所不用其极:武力征伐,假传遗诏,滴血谋杀,禅让相逼……尽管如此,有人想当皇帝而始终当不上,但世袭制却使一些人不想当皇帝也得当,比如李煜、赵佶……《宋史》这样轻描淡写说李煜:“字重光,璟第六子也,本名从嘉。少聪悟,喜读书属文,工书画,知音律。”今天看来就是一个诗人、画家、书法家、音乐家。书法上如同赵佶自创“瘦金体”一样,后主也自创书体:“后主善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一云后主作大字不事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清《异录》)又说:“后主善墨竹。”(《太平清话》)今天看来,李煜在作协、美协、书协、音协任何一个协会里当个主席什么的,也是可以的,也比一些混混儿强,但历史却偏偏让他当了皇帝。 其实,五代十国的历史,就是唐末藩镇割据的继续,也是其演变而至的必然结果。 公元937年,李煜的祖父李昇以禅位的手法从吴主杨溥手中夺取皇权.建立南唐,号称烈祖。南唐占有今安徽、江苏的南部,湖北东部及福建、江西、湖南等省,是十国中地盘最大且物产较为丰富、经济较为发达的国家。李昇励精图治,雄才大略,占据一角江山,但《旧五代史》的作者薛居正,站在以宋为正统的立场上却这样评价南唐:“凡三十余州,广袤数千里,尽为其所有,近代僭窃之地,最为强盛。”一个“僭窃”给李氏江山定了性:你是非法的。所以《旧五代史》不客气地给李璟、李煜父子的头上都戴了个“伪”字的帽子,直到欧阳修《新五代史》的出现,才稍为文明地摘去了这个“伪”字。 李璟,字伯玉,初名景通,作为长子被李昇立为皇太子,在经历了其弟景迁、景达两次“拥立”的失败后,李璟才在风雨飘摇中登上皇位。此前,他也曾“少喜栖隐,筑馆于庐山瀑布前。”似乎以读书属文以老终身。等到真正当了南唐皇帝,还想将皇位让给“性纯厚恬淡”的三弟李景遂,这里既有虚伪又有实情,因为李璨本人生性儒懦,酷爱诗词,与一班文人,如冯延巳、冯延鲁、徐铉、韩熙载等朝夕相聚,饮酒赋诗,全不知国事、家事何为。征闽伐楚,无功而返,后周北来,三战三败,李璟乞和,奉降贡物,主动将帝位降为江南国主,把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14州、64县、226574户拱手割让与北周,后不久即入宋太祖版图。直到李璩迁都南昌不久病逝,李煜这才真正登上历史的大舞台。这一年是公元961年,也就是赵匡胤以宋代周的第二年(建隆二年)。 中国的历史进入唐末,从907年朱温建梁代唐到赵匡胤960年建宋代周,计五十三年,这正是大混战、大动荡的五代十国时期,天下豪强军阀正可谓“毒手尊拳,交相于暮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社会四分五裂,战乱烽火相连,经济百业凋敝,人民生灵涂炭。天下大势经历了太长的“合久必分”,现在是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了。中原后周周世宗柴荣为统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顺天应时,黄袍加身,赵匡胤吹响了大一统的号角。 有一段话正可看出赵匡胤此时此刻自喻红日出海,急于君临天下的心态,他说:“吾微时自秦中归,道华山下,醉卧田间,觉而日出,有诗曰:‘未离海底千山墨,才到天中万国明。’”他要让自己这轮太阳照亮那一个个不起眼的小国了。从进贡称臣的父辈手中接过破碎山河的李煜,又能有何作为呢? 李煜刚上台,就来了一篇《即位上宋太祖表》,内称:“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余尘,远慕夷、齐之高义。”他向太祖表明心迹,我是不想当这个国主的,只想追求巢父、许由、伯夷、叔齐那样的隐士生活。接下来他又说:“唯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实当受遣于神明。”这就是我们后来中产生过的“效忠信”。李煜才华横溢,将文章又做深一步:“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又编了一个大大的花帽子给宋太祖戴上。所以李煜一登基,即是以一副卑顺的投降者的姿态出现的。“外示恭俭,内怀观望”,是他做十五年南唐国主的内外政策。他不会去收复失地,也不会去重振河山,他只会按照自己悲剧的命运和性格去生活。 待曹彬、潘美兵临金陵城下,李煜再次亲书《乞缓师表》送达赵匡胤,表中先是自我谴责,只要赵匡胤罢兵缓师,他愿意承担所有责任。既而用同情之心企图打动赵匡胤,希望其不要将南唐与已经灭亡的蜀、汉一视同仁。表的结尾处已近于乞求与哀鸣:“臣又闻鸟兽,微物也,依人而犹哀之;君臣,大义也,倾忠能无怜乎?倘令臣进退之迹,不至丑恶,宗社之失,不自臣身,是臣生死之愿毕矣,实存没之幸也。岂惟存没之幸也;实举国之受赐也。岂惟举国之受赐也,实天下之鼓舞也。皇天后土,实鉴斯言。”然而,在宋太祖看来,这亡鸟般的哀求之音,不啻为一片秋叶从梢头飘落,在进军江南、统一全国的滚滚铁骑中早已被涤荡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欧阳修的《新五代史》这样写后主:“煜字重光,初名从嘉,璟第六子也。煜为人仁孝,属文,工书画,而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历史上,舜为重瞳子,项羽为重瞳子,可都是伟人啊。李煜的奇伟长相不但引起了其兄太子冀的妒恨,同时也使李氏把振兴李家王朝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但是历史老人是公允的,他在给人间带来希望的同时,又配送般地引来失望乃至绝望。在朝代的大更迭中,后主李煜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过渡,成为大中华历史中一个永远说不尽的人物。 今年恰逢李煜走进天国1030年祭,后主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名叫熊尚志的人,在千余年后为他写了一部百余万字的大书。 1980年,安徽文艺出版社的张保真老师发现了熊尚志,并为他出版了第一部中篇小说《藕和花的故事》,那一年尚志二十六岁。此前,他是食品站的屠工,小学文化程度,人生教给他的最初两个字就是“贫寒”,而文学找到他也因了两个字:天才。此后,他疯狂地写作,一口气写下了《斑竹园》、《雾霭里的明珠》等十几部中篇小说,他似乎要将大别山的灵山秀水、丑男俊女写个一干二净。1985年,当时主持安徽文学理论工作的年轻、厚重、敏锐的胡永年先生在太湖为熊尚志召开了作品研讨会。太湖会议是对尚志创作的充分肯定和巨大鞭策,也是尚志对早期大别山山乡题材创作所作的一个总结和告别。 其后,尚志先后赴鲁迅文学院和西北大学学习,这使他在阅读和文化的层面上得到了补充和提升。不久,尚志又南下海南,在那里的短暂折腾,为他的阅世打开了另一扇门户。这时期,他把创作的主要精力放在长篇小说上,先后写出《处女坟》、《骚乱》、《野山风流镇》、《祸水》、《乞丐世界》、《祸女》、《神秘的妻子》、《烟火人间》等多部。直到1995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长篇巨制、近五十万字的《人与佛》,标志着尚志这一时期长篇小说创作的最高水平。 但是,尚志并没有止步,他将创作的视野又投向了历史题材,在浩瀚的历史星空里,他选择了李后主。 他进行了严谨的有关李煜资料的收集。阅读了脱脱、阿鲁图的《宋史》、薛居正的《旧五代史》、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司令的《南唐书》、陆游的《南唐书》、吴任臣的《十国春秋》、司-5光的《资治通鉴》以及评价李后主诗词的历代诗话、词话等。他的小说创作,正是建立在这些史料的坚实基础之上的,而鉴定、比较、融化、筛选、连贯这些史料,则成了作者第一步的工作。 接下来,如何处理文学创作和历史资料的关系,则是以历史小说为题材的作家人人要过的一道难关。历来评《三国演义》,皆以“七分史实三分虚构”观之,但人们从未怀疑其艺术的真实。有关李煜的史料,林林总总也难逾万字,而尚志的《南唐后主》却以百万字出,这是作者艺术虚构、夸张、想象、概括的结果,恐怕已很难用三七、四六、二八等等比例来计算划分,但历史的大背景、大事件以及主要历史人物应当说仍是真实的,我们读的是小说而不是历史教科书。 长篇小说首难的是结构,结构好,则全篇牢;结构新,则全篇神。为此,尚志研究过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结构,他认为《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的结构相对单纯些,而最难最妙最不好模仿的则是《红楼梦》。至于外国名著,比如《红与黑》、《巴黎圣母院》、《基督山恩仇记》、《约翰·克利斯朵夫》、《悲惨世界》、《铁皮鼓》等等,他也是如数家珍,尽道其详,羡其结构之长,言其结构不足。尚志的这部大书,从春色江南写到冰雪江北,从皇宫官府写到乡野间巷,从皇帝重臣写到村夫渔民,从妻妾嫔妃写到老妪土娼,从和尚道人写到市井之徒,从珠光照夜写到饿殍遍野,从江边闲钓写到城头喋血,从战船蔽江写到孤舟远去……尚志是怎样设计自己的结构的呢?你只有展卷慢品,去看作者的苦心孤诣吧。 小说进入了现代派、后现代派、先锋时代,小说的人物忽然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有的退隐了,有的减肥了,有的身份证丢失了,有的职能变异了,有的干脆就游离在时间的迷津和空间的错乱中。但作为传统手法的写家,尚志更看重的还是小说的人物。在这部大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就达七十多个,他们身份有别,相貌各异,性格不同,命运殊途,靠一支画笔来画出这芸芸众生相,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尚志毕竟是老手,是高手,他几乎调动了小说所有的表现手法,特别善于把握行文的节奏,有时大刀阔斧,如做泥塑;有时细如发丝,又在微雕……但这一切皆着尚志之色彩,有时就难免露出偏颇来。作者似乎想减轻后主亡国的天大责任,就把大臣张洎写得特别恶劣,几乎集古今中外奸臣之大成于一身。而写小周后,则完全有别于大周后,在读者眼里,这是一位刁钻古怪、娇媚任性、不识大体、极尽奢华、淫荡妖艳,几近河东狮吼的人物,这就与现实有较大的出入。 记得是10月20日上午,寒露已过,霜降未至,合肥的天依然温暖如春。熊尚志带着三本砖头厚的《南唐后主》打印稿,往我办公桌上一放,命令似的说:“看完写序,中午喝酒。”中午喝酒,尚志全没有往常的那种洒脱与狂傲,他说:“我喝多了会大醉,我太累了,我写不动了,只有你知道。”我知道,安徽作家至今尚无一人写出一部百万字以上的小说,张恨水写得多,但也没有一部能达五十万字。当代的作家中也屈指可数。尚志以为,曹雪芹不是没有写完《红楼梦》的时间,而是写不动了,所以才有后四十回的高鹗续写。老舍的《四世同堂》后面不及前面精彩,也是因为他写不动了。一个作家的文学积累是有限的,才情也是有限的。 十几年前,我为尚志的长篇小说《人与佛》作序,序曰:“尚志心中的魔鬼”,这魔鬼有三:美文、美酒、美女,后来方觉还应加上“佛缘”,尚志也是信佛且深有领悟之人。细品后主一生,原也是和这四大魔鬼相纠缠,就这样纠纠缠缠、缠缠纠纠隐入历史中去了。我至此也才仿佛明白,从这万千历史画卷中,尚志为何独独寻出这样一个人来,原来文人不但有文脉相传,他们还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啊!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只有智慧的曹孟德能够大彻大悟人生。我们都是历史的过客,我们终将离去。但当后来者捧读熊尚志的《南唐后主》时,千万别认为这是历史,这是熊尚志的小说,这是熊尚志的李后主。他的书连同我的序都会成为另一种历史,一同落入李煜的词境中——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写完于2008年12月18日11点 后记 以前我写长篇小说,多半是一两个月内写完初稿,然后打几场牌,醉几场酒,直到不想再玩了,稿子边抄边改一遍,就交给出版社。写这部小说,我竟糊涂了,记不得从何时开始动笔的,写了多长时间。用笔写过,也用电脑写过,恍若一直在写,有时写一节,有时只写一个场景,甚至只有几句对话。停笔的日子,有空就打开电脑,看前面写过的文字,边看边改,有的章节,改过不下七八稿,连自己都没了感觉,不知是改好了还是改坏了。这都是电脑惹的祸。如果用笔写,改了就得誊清,谁耐烦往死里改它? 作者跟他的作品,是要讲缘分的。原本空无一物,突然有了意念,有了欲望,想写出一部小说来,那些人物就开始在你脑子里显形,如妇人怀了胎儿。你不动笔去写,它就闹得你日夜不得安宁。直到瓜熟蒂落,你才能松下一口气来。 二十多年前,我失眠,买了本《全唐五代词》,放在枕边,每晚睡前读一两页,拿它催眠,不觉喜欢上了李煜。后又在朋友处得到一部《十国春秋》,版本古旧,上面录有李煜的墓志铭,乃徐铉所作,称李煜“天纵多能,必造精绝”,“所著文集三十卷,杂说百篇。”徐铉是词学大家,又是李煜的股肱大臣,墓志铭应该是真实的,我越发对李煜有了兴趣,于是到处寻找李煜的诗文和传记来读。在西北大学读书时,泡烂了图书馆,收获甚微,后来甚至跑到国外去找过,亦两手空空。李煜乃亡国之君,古有“亡国之君不立传”的说法,因此,休说没有完整的传记,就连“文集三十卷”,也几乎全都遗失了。后世学者对李煜存世诗词的诠释,倒是有许多版本,大同小异:意境凄凉悲苦的词,均为亡国之后所作;那些香艳的欢快的词,均为李煜春风得意时的心灵写照。在我阅读过的数百万字的史料中,真正与李煜有关的文字不过数千言。史家除了肯定李煜才华横溢,便是一味指责其昏愦。可是,有谁愿意穿越尘封的历史,去抚慰李煜那寂寞、悲苦、悔恨的灵魂? 我很冲动,想写一部关于李煜的小说。 那时我还是个青年,整日一副快乐心肠,哪怕把我放在碱水里泡,放在炭火上烤,我也体味不到那种绝世的沧桑、悲凉和凄美。我只好把创作的欲念暂时打压下去,在写其他小说的同时,为写李煜做准备。这一准备,前后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倘若我真的是个妇人,我用我的心血孕育着李煜,他已经在我的肚子里成长为少年了。 动手写作这部小说,是近几年的事。 如何处理特定背景下的历史人物,令我十分苦恼。 五代十国期间,是真正的多事之秋,君无恒尊,臣无恒卑。王朝更迭,帝祚移人,令人目不暇接。你还没唱罢,我就已登场。朝廷重臣及边关将帅的更换,更是快得像走马灯。如果据实记载,那就成了花名册。谁有兴趣阅读花名册呢?譬如,李煜在位十几年,先后数十次接见汴梁的使臣,难道将这数十个使臣的姓名、身世都抄录下来不成?国衰政乱,李煜身边的佞臣一拨一拨的,岂止张洎一人?我想,《南唐后主》无疑是一部历史小说,它首先是小说,其次才是历史,写入应该重于写过程。于是我将数十名使臣变成了张延范,尽管张延范只来过一次金陵。而那些佞臣的劣迹,移花接木,全堆在了张洎身上。从史料来看,这也许并不真实;然而从艺术的角度看,将零碎的、杂乱的历史符号,揉合成一个人物形象,远比写一堆杂事更真实。书中有关人物形象的塑造,也部分采取了这种手法。然而,重大历史事件,南唐王朝的兴衰,李璟、李煜、周娥皇、赵匡胤等重要历史人物的命运却是真实的,包括一些名臣名将的命运,也基本忠于历史原貌,因为这毕竟是一部历史小说。 历史的错误选择,造就了李煜的悲剧人生。他对文学艺术的痴迷,他的迂腐,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宋军团团围住了金陵城,他竟相信黄花水可以御敌,和尚做法事可以御敌,居然在宋军攻城的鼓角声中录取进士四十名,且请来一帮和尚讲解《大佛顶首楞严经》。成为虏臣后,李煜的每阙词里几乎都有个“梦”字,也许直到死,他都没从梦里醒来。有些故事我没写进小说——真实的历史,并不等于艺术的真实。 李煜是一个极具个性的封建帝王,是一个性格矛盾复杂的文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爱过恨过、快乐过悲伤过悔恨过的极其普通的凡夫俗子。他的政治表演是笨拙、幼稚、荒唐的。然而作为文人,李煜是不朽的。他对中华民族的文化贡献,远远超过了他作为一个合格的封建帝王而存在。 历史是现实的老照片。当我们打开这些老照片,审视李煜、解剖李煜时,不难发现这其实是在解剖我们自己。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几乎都能找到李煜的影子,他的许多优点以及那些古里怪气的毛病,都悄然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我之所以要写李煜,乃因李煜是我心头的一滴活血,是上苍留在人世间的一颗眼泪。 南唐的消亡和李煜的失败,是历史的必然。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亡。 做人当以李煜为戒。 在城里难得心静,我常常去乡下写作。 我有个朋友叫王辉,在山区某小镇当书记。2004年秋,我让他给我找个清静地方,他找了几间老房子,是个村委会,四周没人家,隔壁是一所小学校,屋后耸起一座坟山。我住在老房子里,自己洗衣,自己烧饭,吃饱了就去写,饿了又去烧饭吃。学校的老师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黄昏时就回家。夜晚很静,四周不见灯火,亦无人声。我想,屋子里应该是很热闹的,坟山里的那些鬼,说不定就在背后看我写小说呢。只不过我看不见他们罢了,就像我看不到手机信号一样。我希望发生一些《聊斋》里的故事,遗憾的是,直到我离开,只有一只猫头鹰,每夜在屋头的老枫树上对我啼叫。 每隔十来天,镇计生办的同志和村妇女主任,就领一群妇女来老房子里做“妇检”。妇女们就问,这人是做什么的?村干部说,来写书的。妇女们就笑,说写书不挣钱,家里屋子肯定比这还破,不然怎会到这来写呢?后来,每到妇检的日子,我就去镇上买烟买菜,坐进小酒馆里喝啤酒。估摸那群妇女走了,才回到做过妇检的屋子里去写作。 我很喜欢这座山区小镇,清爽、干净。以前,我经常来这儿写作。在这个小镇上,我写了长篇小说《野山风流镇》和《处女坟》,还写过一些中短篇小说。 我与这个小镇有缘,十六岁那年,我招工到小镇的食品站里学杀猪,直到二十多岁出版第一部小说,才离开小镇。我师父已去世多年,但我仍能从空气中捕捉到他的气息。我师父是个很奇怪的人,不喜欢洗澡,用医生用的镊子,夹着香烟屁股抽。他出身书香世家,堪称深山鸿儒。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他突然想上战场去杀敌,于是从了军,练习射击时,一枪把排长的耳朵打穿了,原来他的两只眼睛有毛病,要开一起开,要闭一起闭。眼睛有毛病,自然不能上前线,只好去师部做了个排职的文化教员,他伤心得泪流满面。正因为他是个奇怪的人,当了十多年兵,又转业到地方上来学习杀猪,学熟了,就成了我师父。我给他洗衣,洗破鞋烂袜,用烧碱浸泡血渍油污叠起了壳的围裙。他教我学先秦诸子,找不到课本,就由他背,我记,然后再逐字逐句讲给我听。我师父甚至很认真地教我写小说。那时我很瘦,体重不到一百斤。我师父说,学会了写小说,就可调到广播站去写稿子,不用杀猪了。其实我师父是不懂小说的,但他教会了我一种学习的方法…… 去年七月初,城里酷热难敌,恰好女儿高考结束,我无须在家烧饭,便打电话给查达峰,问他能否找个地方,我要把结尾部分写完。查达峰在弥陀镇当书记,他说行,你来吧。弥陀也是个十分美丽的山区小镇,是诗人朱湘的故里,在鄂皖交界处。我来到弥陀时,镇里领导已看过几处地方,说有座庙,住得和尚若干,那里清静。我说写作是个体力活,很累,我每餐都要吃肉的,住在庙里恐怕不妥。领导笑着说,现在的和尚,说不定也吃荤的。我怕和尚念经敲罄,最终没去。我希望能找到瓦房子,双脚踏在泥土上,通地气。我想地气于人,虽然没有空气那么重要,但毕竟是一“气”。大凡“气”,要么养人,要么伤人。地气无疑是养人的。领导说有个龙安小学,可惜房子太破,去看看么? 我太喜欢“龙安”二字了。这部小说里,我写了五个皇帝——五条龙,这几条龙安静下来了,我的心也将随之安静。我们驱车去了龙安小学。那去处果然清幽,后面是空荡荡的山谷,左边有条河,名字特别吉利,叫安乐河。三伏天,夜晚还得盖被子。 我卸下行囊,在龙安小学里住了下来。 龙安小学只有三个年级,三个老师,学校放假了,空无一人。这是个小四合院,有土房三十余间,间间漏雨,还有几间已经垮塌。我住的那间屋子,村支书说是教师宿舍,里面有一张白木床,还有几张课桌,房顶上的纤维板,被雨水淋得污渍斑斑。晴天我睡床上,雨天漏雨,我就睡在拼起来的课桌上。 院落里草深没膝。离我的房门几米远,有个一米见方的水泥台子,台子中间竖了根旗杆。学校里没有澡盆,我用轱辘从井里摇上两桶水来,在太阳底下晒暖。日落后,我就站在升国旗、唱国歌的水泥台子上,冲洗身子,心中有几许苍凉,亦有几许肃穆。 那间挂有“扫盲学习班”的大屋子是我的厨房,四扇窗户,没一块玻璃,特别凉快,野猫进出也极其方便。两张破旧的乒乓球桌上,架起液化气灶。洗锅水和剩饭剩菜,随手泼在门外的杂草里。夜阑人静时,草丛里蛙鸣声声,倒不寂寞。 几天后,来了一条黄狗,在杂草里寻找剩饭和骨头。渐渐的,那狗就认识了我,我喊它阿黄,它随我摸它的脑袋。摸它时,我恶狠狠地想:如果是冬天就好了,我要杀了阿黄烧火锅!我去“学习班”烧饭,阿黄也跟去,我不忍心撵它走。我想,阿黄跟我一样,也是饿了,来学习班里找口吃的。后来我发现。阿黄居然是镇子上的狗。我去镇子上买香烟,发现了阿黄。它在镇街上闲逛,见了我,亲热如见了它的“狗友”。我要回去了,它跟在后面跑。我把车停下来。打开车门,想把它弄上车,它避过一旁去。车一发动,它又开始跑了。我不敢开快,怕阿黄跑伤了。阿黄一口气跑了五公里,跟我回到龙安小学时,它长长的舌头拖了出来。自后,烧肉时,我就将肉皮和骨头剔下来,留给阿黄。阿黄比我单纯,比我善良,它绝对没想过要将我弄死烧火锅——尽管我也是一张皮和几根骨头。 学校大门外约五十米处,有家小店,卖小百货,也卖肉,店主姓王,淳朴厚道。只因我也杀过猪,跟老王是同行,因此,我喊他王师父,希望他喊我熊师父。老王说这不合适,你会写书,我应该喊你熊老师。于是那一带的村民都喊我熊老师。 老王卖肉,总要留一块最好的给我。他老婆去园子里摘菜,丝瓜、豇豆、辣椒、茄子、葫芦,一摘一大筐,随我挑。我说我是不吃青菜的,他们很奇怪。其实我每次去小镇买烟,就买一些鸭梨罐头和瓜枣回来当青菜吃,这样省去了烧菜的烦苦。学校门外的石墩上、后面窗户上,不时出现一把豇豆、几条丝瓜,始终弄不清谁家送的。又常常有老太太给我送豆腐乳和腌菜,腌菜是炒好了的,村支书带头送,那菜才叫好吃。 附近村民管住孩子,说熊老师在学校里写书,人写得像个鬼,不让去学校旁边玩。我经常两三天不出门,村民们就去学校背后张望,透过窗户见我坐在电脑前,放下心来,对别人说,在抽烟呢。我憋在学校里面,是因为我写作时,喜欢光着膀子,只穿条大裤衩。我有件颜色很深的短袖衫,去小店拿肉或去小镇买烟,就往身上罩一会,这样显得很斯文,像个文化人,一回小学校就赶紧脱掉。两个月下来,短袖衫仍然很干净,没有汗馊味。我想,这大概就是环保了,因此很得意。 这部小说里的人物和故事,是割不断的。虽说总书名仍为《南唐后主》,但为了阅读方便,我从李煜的诗文里,找出“红袖飞花”、“暮雨惊秋”、“一梦浮生”这几个词,分别作为上、中、下卷的书名。 稿子总算写完了,我已筋疲力尽。感谢编辑为它付出的辛勤劳动,感谢安徽文艺出版社将其付梓,感谢读者耐心读完了它。叙伦先生乃我兄长,学养深厚,举手投足一派士大夫风范,且酒量奇大,常常将我杀得溃不成军。他阅读了大量史料,旁征博引,为拙作写序,在此深表谢意。 2009年2月1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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