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是荣获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的首位获奖中国作家。从处女作《十八岁出门远行》开始到《世事如烟》、《活着》和《兄弟》等作品,在比较短的时间里,余华以跳跃式的姿态达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文学高度。他越来越自如地开拓了自己的文学天地,构筑了自己独有的艺术世界。其作品已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荷兰文、韩文、日文等在国外出版。
本书为《战栗》,收录了三篇作品,这里更多地表达了对命运的关心。无论是在动荡的年代里,还是在宁静的生活中,这些人的命运都在随波逐流,反抗也好,挣扎也好,或者逆来顺受,最后都一样。它们是现实的,也是内心的。
《战栗》也是三篇作品,这里更多地表达了对命运的关心。无论是在动荡的年代里,还是在宁静的生活中,这些人的命运都在随波逐流,反抗也好,挣扎也好,或者逆来顺受,最后都一样。它们是现实的,也是内心的。
1987年9月10日
砚池公寓顶楼西端的房屋被下午的阳光照射着,屋内窗帘紧闭,黑绿的窗帘闪闪烁烁。她坐在沙发里,手提包搁在腹部,她的右腿架在左腿上,身子微微后仰。
他俯下身去,将手提包放到了茶几上,然后将她的右腿从左腿上取下来。他说:
“有些事只能干一次,有些则可以不断重复去干。”
她将双手在沙发扶手上摊开,眼睛望着他的额头。有成熟的皱纹在那里游动。纽扣已经全部解开,他的手伸入毛衣,正将里面的衬衣从裤子里拉出来。手像一张纸一样贴在了皮肤上。如同是一阵风吹来,纸微微掀动,贴着街道开始了慢慢的移动。然后他的手伸了出来。一条手臂伸到她的腿弯里,另一条从脖颈后绕了过去,插入她右侧的胳肢窝,手出现在胸前。她的身体脱离了沙发,往床的方向移过去。
他把她放到了床上,却并不让她躺下,一只手掌在背后制止了她身体的迅速后仰,外衣与身体脱离,飞向床架后就挂在了那里。接着是毛衣被剥离,也飞向床架。衬衣的纽扣正在发生变化,从上到下。他的双手将衬衣摊向两侧。乳罩是最后的障碍。
手先是十分平稳地在背后摸弄,接着发展到了两侧,手开始越来越急躁,对乳罩搭扣的寻找困难重重。
“在什么地方?”
女子笑而不答。
他的双手拉住了乳罩。
“别撕。”她说,“在前面。”
搭扣在乳罩的前面。只有找到才能解开。
后来,女子从床上坐起来,十分急切地穿起了衣服。他躺在一旁看着,并不伸手给予帮助。她想“男人只负责脱下衣服,并不负责穿上”。她提着裤子下了床,走向窗户。穿完衣服以后开始整理头发。同时用手掀开窗帘的一角,往楼下看去。随后放下了窗帘,继续梳理头发。动作明显缓慢下来。
然后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将茶几上的手提包背在肩上。她站了一会,重又在沙发上坐下,把手提包搁在腹部。她看着他。
他问:“怎么,不走了?”
“我丈夫在楼下。”她说。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旁,掀开一角窗帘往下望去。一辆电车在街道上驶过,一些行人稀散地布置在街道上。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人行道上,正往街对面张望。
陈河站在砚池公寓下的街道上,他和一棵树站在一起。此刻他正眯缝着眼睛望着街对面的音像商店。《雨不停心不定》从那里面喊叫出来。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雨不停心不定》。这曲子似乎和一把刀有关,这曲子确实能使刀闪闪发亮。峡谷咖啡馆。在街上走啊走啊,口渴得厉害,进入峡谷咖啡馆,要一杯饮料。然后一个人惨叫一声。只要惨叫一声,一个人就死了。人了结时十分简单。《雨不停心不定》在峡谷咖啡馆里,使一个人死去,他为什么要杀死他?
有一个女人从音像商店门口走过,她的头微微仰起,她的手甩动得很大,她有点像自己的妻子。有人侧过脸去看着她,是一个风骚的女人。她走到了一个邮筒旁,站住了脚。她拉开了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放入邮筒后继续前行。
他想起来此刻右侧的口袋里有一封信安睡着。这封信和峡谷咖啡馆有关。他为什么要杀死他?自己的妻子是在那个拐角处消失的,她和一个急匆匆的男人撞了一下,然后她就消失了。邮筒就在街对面,有一个小孩站在邮筒旁,正在吃糖葫芦。小孩和它一般高。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封信,看了看信封上陌生的名字,然后他朝街对面的邮筒走去。
砚池公寓里的男人放下了窗帘,对她说:
“他走了。”
P6-8
这是我从1986年到1998年的写作旅程,十多年的漫漫长夜和那些晴朗或者阴沉的白昼过去之后,岁月留下了什么?我感到自己的记忆只能点点滴滴地出现,而且转瞬即逝。回首往事有时就像是翻阅陈旧的日历,昔日曾经出现过的欢乐和痛苦的时光成为了同样的颜色,在泛黄的纸上字迹都是一样的暗淡,使人难以区分。这似乎就是人生之路,经历总是比回忆鲜明有力。回忆在岁月消失后出现,如同一根稻草漂浮到溺水者眼前,自我的拯救仅仅只是象征。同样的道理,回忆无法还原过去的生活,它只是偶然提醒我们:过去曾经拥有过什么?而且这样的提醒时常以篡改为荣,不过人们也需要偷梁换柱的回忆来满足内心的虚荣,使过去的人生变得丰富和饱满。我的经验是写作可以不断地去唤醒记忆,我相信这样的记忆不仅仅属于我个人,这可能是一个时代的形象,或者说是一个世界在某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烙印,那是无法愈合的疤痕。我的写作唤醒了我记忆中无数的欲望,这样的欲望在我过去生活里曾经有过或者根本没有,曾经实现过或者根本无法实现。我的写作使它们聚集到了一起,在虚构的现实里成为合法。十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写作已经建立了现实经历之外的一条人生道路,它和我现实的人生之路同时出发,并肩而行,有时交叉到了一起,有时又天各一方。因此,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这样的话——写作有益于身心健康,因为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完整起来。写作使我拥有了两个人生,现实的和虚构的,它们的关系就像是健康和疾病,当一个强大起来时,另一个必然会衰落下去。于是,当我现实的人生越来越平乏之时,我虚构的人生已经异常丰富了。
这些中短篇小说所记录下来的,就是我的另一条人生之路。与现实的人生之路不同的是,它有着还原的可能,而且准确无误。虽然岁月的流逝会使它纸张泛黄字迹不清,然而每一次的重新出版都让它焕然一新,重获鲜明的形象。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热爱写作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