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生活的威胁》非常具有形式感,邱华栋用他相当精到的叙事,描绘了当下城市人分出阶层后内心和外部生活的复杂性,有着对人性的深入探索和悲悯之心。
整部小说被社区背景和叙事人贯穿起来,就像是一串闪亮的珠子,或者像是生活的系列剧,一出出地、循环往复地表演给你看。
《来自生活的威胁》是一部全景式反应中国当代社会中等收入阶层生活的小说集,锁定当今急剧转型的社会中勃勃兴起的新阶层,讲述了一系列发生在北京一个高档社区内的人物故事,反映了当下城市人生活的复杂性,展示了当代中产阶层生活的真相以及他们的快乐与烦恼。
在邱华栋的叙事中,城市不是冷漠的异在,而是具体的、客观的、我们可以触及的实实在在。《来自生活的威胁》笔调幽默,嬉笑怒骂中又不乏对社会发展的新锐探测,既有可读性,又不失深刻。
那一天是一个星期六,天气特别好,因此冯斌决定去钓鱼。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去钓鱼了,部分的原因是他的妻子怀了孕,所以他要花不少时间在家中照顾妻子。
他们结婚五年了,去年他们在这个社区买了一套房子。这时做服装设计师的妻子决定要一个孩子,而且也很顺利地怀上了,现在离生产还有一个月,冯斌觉得自己的生活风平浪静,一切都将在预料之中。
“你是要带上海竿还是那个可以伸缩的钓鱼竿?”妻子袁梅在帮他整理和收拾渔具时问他。
“海竿要在湖里钓鱼时才用,我用那杆可以伸缩的普通竿。我去潮青河钓,那条河不宽。”
“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晚饭前我会回来的,我要钓满一桶鱼才回来。”冯斌向妻子要了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去年夏天,他去北部一个钓鱼场钓鱼,就钓了满满一桶虹鳟鱼。那些虹鳟鱼简直傻极了,它们抢着往他的鱼钩上碰。不过那个钓鱼场是专门为了钓鱼者修建的,撒满了为了让它们早点儿上钩的饥饿的鱼。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因为潮青河是一条自然河,它从很远的地方像一条宽阔的带子一样弯过来,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这条河离社区八公里远,冯斌决定骑自行车去。他有全套的从日本带回来的钓鱼服;那种可以下水的特制高勒儿胶鞋、薄手套、夹克、太阳帽和一根可以伸缩的碳合金鱼竿。在和妻子告别——他亲了她的额头之后,就出发了。妻子挺着骄傲的大肚子,站在台阶上,看着他在阳光下的社区门口的道路上消失。
很长时间来冯斌觉得自己很幸福——他和袁梅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现在她怀孕即将做妈妈,这期间已经经历了八年时间。他是在大学快毕业时认识袁梅的,从此开始了他的马拉松般的追求,但这个过程在冯斌看来很迷人,他认为这个过程是圆满的,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经历了从恋爱到结婚再到即将生子的所有的细节,他觉得这个过程他和袁梅一起完成,让他体会到了生命的丰富和乐趣,有很多人把他们的感情分给了很多人,他们是不会体会到他的完满幸福感的。
几个月都没有把心思放到别处的冯斌一出门就觉得快活。初夏的阳光白花花的,但很柔和,就像他和妻子对视时的目光。那里面全是爱,全是爱。他哼着歌,骑着车子快速地奔向那条河,那条闪闪发光的潮青河。
这时候仍旧是早晨,空气清新得仿佛被过滤了好多遍似的,冯斌选择了面向太阳的河岸,支起了钓鱼竿。太阳光很柔和,但它待一会儿就会放射出十分强烈的光线了。冯斌细眯着眼睛,他选择了一处河湾水流舒缓的地方下了钩。
潮青河大约宽九十米左右,但它显得异常平静,因为可能河底是平的,因此看不见它有一丝的波澜,这使得河面看上去就像是他家的三十四英寸的索尼纯平彩电的镜面一样。也许我不该买这么大的电视,他想,我从来就不爱看电视;平时都是袁梅在看,她每天要在电视机前待到很晚,女人的真正丈夫是一台电视机,他略微不满地想。
可能是因为水太清了,他坐在那里有半个小时都没有鱼咬钩。水至清则无鱼,有人早就这么说过了。于是冯斌又换了一个地方,他沿着河大约向下游走了三百米,这里的河水哗哗地响着,河面凸起的好多石块让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在一处芦苇边上,他再次甩出了鱼钩。
一个穿红色衬衫的小姑娘从河边小道上走了过来。她大约有六七岁,扎着两条小辫子,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
“叔叔,你钓着鱼了吗?”
“还没有。鱼还没有咬钩呢。”
“它什么时候咬钩?” “快了,在它饿了的时候。”
她坐在他旁边,恍惚间他觉得他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一瞬间她已长这么大了。
“我不要做一条鱼。”
“为什么?”
“因为它被钓着的时候嗓子眼儿一定痛极了。”
“你不会变成一条鱼的。你叫什么?”
“我叫小红。我爸爸也在钓鱼,但他在那边,他已经钓上一条小鱼了。”
“我没看见有人。”
“他在一个小坡下面。我在采野花,我不想变成一条鱼。”
“你不会的,你爸爸也不会让你变成一条鱼的。”
“因为鱼被钓着的时候嗓子太痛了。”
那个叫小红的小姑娘就坐在他的边上,有一会儿他们都没再说话。从冯斌的心中升起来一种他过去朦胧感受过的父亲的感觉,现在身边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他感觉到了。这是一种非常慈祥、温暖的感觉,就像温度正在不断升高的太阳,他和她坐在那里,就像父亲和女儿,安静地盯着鱼竿伸出去的方向。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