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广/长江边的古镇》编著者王以培。
《长江边的古镇(4):河广》作者具有诗人的情怀以及学者的文化使命,行吟长江两岸,思接屈子情怀,将个人的诗情与客观的观察记录巧妙地熔为一炉,为我们提供了一幅长江古镇的水墨长卷,具有较高的文学艺术价值和社会意义。
作者与古镇乡民朝夕相处,真实记录了见证古镇沉浮、堪为古镇文明活化石的老人们;记录了颇具乡俗特色的诗歌,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读来亦耐人寻味。不仅黄发老人,古镇的老师、农人、老银匠、旅店老板、土家族妇女,以及无邪孩童——每个人在作者的笔下,也都成了一种文化遗产,一种长江古老文化的延续,极具人文感染力。
此次寻访长江古镇,是作者十二年后的一次回归,一次更高意义上的省思。读者可通过作者灵性的文字与哲思,在其心灵的百转千回中,从幻影到真实的切换间,感受古镇文明的不变守候,以及传统文化的永恒魅力。
《河广/长江边的古镇》编著者王以培。
《长江边的古镇(4):河广》是作者花费十多年走访长江沿途古镇的记录,已出四册。作者通过实地考察,将现实采风与历史典故相结合,记录了古镇的风土人情以及民歌、工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再现古镇在时代变迁中的命运。许多第一手历史和人文资料,具有很高的现实意义和文化价值,适合于阅读兼收藏。
《长江边的古镇(4):河广》为该系列的第四册。作者从长江古镇归来后,回想十几年寻访,仍旧魂牵梦萦,于是再次踏上旅途,抒写重逢故园、重遇故人的所见所感。此书为王以培2012年的最新著述,将更鲜活的现实融入文化思索,兼之以沉着洗练的笔触,十多年的旅思沉淀,文笔流畅,寄托忧思,颇具文学价值,且具警醒意义。
第九章 莲花处处
清晨,我还在太白岩下注满紫金色阳光的房间,而这时你已经不在。你经过的地方,如“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莲花处处开——
还记得我们和张师傅一起乘车去新田的路上,张师傅一路唱着老歌;再回来,在同去新田的车上,张师傅的歌声还在——
一更里来月徘徊,
手提灯笼走过来,
叫一声情妹妹你把门开——
左手开启门两扇,
右手把郎抱在怀,
叫一声情郎哥你为啥才来哦——
昨夜赶场(是)做买卖,
和着朋友去打牌,
耽搁到这时候,我这时才来哦。
叫声情郎你莫说话哟,
男子说话是音不同呀,
惊动了在外的人,游戏难修哦。
叫声情郎你莫着急,
奴在这里脱小衣,
脱了小衣将就你……
戴墨镜的女司机回头说:“长那么大,这一辈子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随后,她又跟我们讲起她自己的故事——
“我叫汪莉,六十年代生人,我生下来就跟随父母从农村迁到万州,小时候就在长江边玩。那阵码头上全是棚棚,每年都要搬迁,涨水就拆,枯水季节再建。白天全是人,在码头上搬运,搬西瓜、运沙、运煤、抬肥料、运粮食。晚上灯不多,码头上木船少些,多数都是机动船和驳船。
“我们原先住在码头边上的砖混房子,附近就是一马路、二马路和胜利路,周围住的都是罐头厂、酱园厂和电池厂的职工。我们家只有我父亲一个人上班。父亲叫汪成元,早先在青海当工程兵,后来回万州当交警;母亲摆烟摊,卖冰棍。我93年就开始跑车——刚中学毕业,看见人家开车好神气,我自己也出来开车,一直开到现在……”女司机侃侃而谈,可惜你不在。下车的时候,你好像又回到新田,或者说我赶上了昔日的旅途。
我们一同搀扶着张远鑫师傅下车;这位老新田指了半天路,还是找不到老邻居的家。新田彻底变了。而远远地就看见冉师傅正站在大街口迎接我们。
一到新田,我就忽略了你;而一见冉师傅,我又忽略了新田。在我看来,冉师傅就是新田。没有这些可敬的长辈,我的新田,我的长江又在哪里呢?
听说我们要来,冉师傅一早就拖着病身子去白水溪打鱼——医生早就“判”他来日不多了,可如今冉师傅照样饮酒、唱歌,只是生气大不如从前了。
一桌菜,半桌鱼,大大小小,各种口味。可惜我不是美食家,常常因为心里的滋味而忽略了口中滋味。
可斌告诉我,新田奇人张仁合老先生不久前去世了,活到97岁。这位头上裹着紫红布巾,永远面带微笑的老人永远消失了。他原本是新田的一道风景。而他曾经不花一分钱,靠自己伐木、拣钉子、和水泥,在白水溪边建起的那幢小楼,也早已被拆除淹没。又一位老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活着的人仍聚在阳光里。
我们正举杯,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前经过。我立即起身出门,并对你说:“看好对面那位老人,回头告诉你他是谁。”
他躬着背,拄着拐杖,缓缓走在街对面;一只小狗忽前忽后,跟在他身边。数年不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新田老人幸坤禄先生。看他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样子,谁能想象六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他还孤独一人,坚守着自己的老屋,如阵地上最后一个战士。
还记得夕阳下老人枯瘦的身影,他独自一人,赤裸着上身,坐在废墟间,自己的老屋门前。我问他为什么不走,留在这儿做什么?他说:“等死!”
原来他的家地处老街淹没区。为什么不搬迁,因为“没有按实际面积赔偿”——“想杀狗开斋,我就是不搬!我这辈子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但你莫害我整我。你要害我,我跟你有一拼!”老人斩钉截铁地说。当时我就感觉,在他干枯的身体里,蕴藏着无穷神力。
而当我冲出门,隔着一条马路向老人招招手;老人停下来,吃力地抬头看着我,脸色苍白,目光混沌,但好像还认识我,并冲我招招手。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目送着老人一步一步缓缓离去;那只小狗迈着碎步在前面引路。P79-P81
引子
回到上海,一时难以适应:就这样消失了,十二年的旅途,就这样结束,这样烟消云散了?坐在街头喝杯咖啡,我试图让自己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去三峡淹没区来来回回走着,这一走就是十二年。如今水位已涨至175米,故园沉没,移民搬迁。物非人非,我又该何去何从?
想起旅途中遇见你,我亲近的陌生人;你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让我感觉仍对你有话要说。十二年来,我得了三峡,却丢了眼前。如今,像一只刚上岸的水獭,身心湿漉漉的,一时间不知与周遭的世界如何相处。
随意听一听旅途中的录音,一听便潸然落泪。那些歌者已不在人世,他们的歌声听起来依旧那样亲切、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长时间乘车的人,回到屋里,会感觉窗外的树木还在动;常年乘船旅行,回到城里,我看路面都是江水,水下都是故人。我该怎样生活?
刚回来又回到出发前的窘境;旅途像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卷入其中。
尽管如此,我并没有丝毫抱怨,反倒暗自庆幸:幸亏有长江,让我找到归属。幸亏有你,让我仍感觉痛苦失落,与文明社会藕断丝连;尽管你一去杳无音讯。
思前想后,我决定回三峡找你。你的身影此刻像一种无声的召唤,唤我重返往昔,并暗示我,那里孕育着光明的未来。我循声而去。
这注定是一次疯狂的旅行,我却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从容平静。回想从前走过的路,除了幻影,我又何曾追逐过别的什么。
尼采说:“我的兄弟,这走在前面的幻影美丽于你,你何不将你的骨与肉给他呢?”
王以培
2013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