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结辩一向是我的拿手强项。
我不需要在事前特别构思,就可以直接走进法庭面对陪审团,抛出一番让他们燃起满腔正义之火的辩词。我无法忍受杂乱无章,喜欢将一切打点妥当,完成一件案子之后再继续往前迈进。我老板说他最喜欢上辈子当过侍者的人来担任检察官,因为这些人能同时处理很多事。至于我,曾经在费林百货公司包装礼品来支付法学院的学费,职业习惯很是明显。
这天早上,我得为一件强暴案出庭结辩,另外还有一场行为能力听证会。下午我要和一名DNA专家见面,厘清某事故车辆里血迹的相关疑问,血迹既不属于被控过失杀人的酒醉驾驶者,也非出自车祸身亡的女性乘客。凯利伯探头进浴室的时候,我脑袋里想的净是这些事。镜子里,他的脸孔仿佛是升起的月亮。 “纳撒尼尔还好吗?”
我关掉水龙头,拿条毛巾裹住身体。“他睡了。”我说。
凯利伯刚才到棚屋去为货车上货。他是个石匠,包揽铺石小径、石材壁炉、花岗石阶,还有石墙等等工程。他身上有一股冬天的味道,每逢当地苹果到了采收季节,缅因州就会有这种味道。他身上的法兰绒衬衫沾到了水泥袋上的灰尘。 “烧退了吗?”凯利伯问道,一边来到水槽边洗手。
“他没事的。”尽管还没去检查儿子的情况,我还是这么回答。从早上到这个时候,我还没去看过他。
我一心希望能通过念力让愿望成真。昨天晚上,纳撒尼尔的状况其实不太严重,体温也还没有高过三十七点五摄氏度。他看起来不太对,但是我不会光凭这一点就让他留在家中不去上学,更何况今天我得出庭。所有身兼职业女性的母亲都会遭遇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我没办法全心投入家庭,因为我有工作。然而我在工作上也没有办法百分之百付出,因为我有个家。这两方面一有抵触,我就会提心吊胆。
“我很愿意留下来,但是这一来,我会错过会议。弗伦德好不容易说服客户来重新讨论工程蓝图,我们打算好好表现一下。”凯利伯一边盯着手表看,一边低声嘟囔。 “其实,早在十分钟前我就已经迟到了。”他和大多数的工程承包商没有两样,一天的行程开始得很早,也结束得早。这表示我得担下重任,负责送纳撒尼尔上学,而让他接孩子下课。他绕过我身边,拿起皮夹和棒球帽, “如果他生病,你不会还要送他去学校吧……”
“当然不会,”我回答的时候,躁热的红晕已经爬上了衬衫的领口。两颗止痛退烧药可以让我争取到一些时间,可以让我在接到莉迪亚小姐要我去学校接回儿子的电话之前,先结束强暴案的庭讯。但是我随即为这个想法痛恨起自己。
“尼娜。”凯利伯的一双大手搭在我肩膀上。当初我就是为了这双手而爱上凯利伯的,他碰触我的方式,仿佛把我当成易碎的肥皂泡,在我濒临破碎的时候,也是这双强劲有力的手赋予我凝聚成形的力量。
我举起双手盖住凯利伯的手。 “他不会有事的。”我坚持说法,相信正面思考。我对他露出一个检察官最具说服力的标准笑脸,说:“我们不会有事的。”
凯利伯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来相信我的话。他是个聪明人,但谨慎与条理兼具。他在巨细靡遗地完成了一件工作之后,才会进行到下一项,他作决定的方式也不例外。这七年来,我每夜和他同床共枕,希望能耗尽他的顾虑。我以为一辈子的厮守可以磨掉两个人的棱角。
“我四点半去接纳撒尼尔。”凯利伯说了。为人父母之间一句简单的话,取代了从前的我爱你。
我忙着扣上后腰上的裙钩,他的嘴唇轻轻刷过我的头。 “我六点回家。”这也表示我爱你。
他走向门口,我一抬头,目光就离不开他的宽肩、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和他穿上厚重工作靴的脚趾。凯利伯发现我在看他。“尼娜,”他带着微笑说话,嘴角抬得更高了, “你也是,已经迟到了。”
床头桌上的小钟显示七点四十一分。我有十九分钟叫醒儿子,让他吃早饭,帮他穿衣服,把他塞进车里的儿童座椅里,开车穿过毕德佛送他上学,以便有充足的时间在九点之前抵达位于亚尔福瑞的高等法院。
儿子蜷在被窝里睡得很沉。他的金发太长了,几个星期前就该修剪。我在床边坐了下来。如果能够目睹美好的奇迹,多等个两秒钟有什么关系?P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