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三日,莱奥·蓬泰科尔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让他非常尴尬的愿望: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这之前,他的大儿子菲利波在使小性子,他的抱怨实在太孩子气了:他抗议妈妈偏心眼儿,给弟弟盘子里放的炸薯条多,给自己的少。就在这时候,TG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的新闻播报中,对着整个国家很大一部分观众,暗示莱奥·蓬泰科尔维给他儿子的女朋友写了一些伤风败俗的信件。
或者说,涉及此事的十三岁二儿子,就是盘子里装满了金黄色炸薯条的撒母耳,他后来可能没有吃掉那些薯条。他可能还非常迷惑:这则电视新闻使他忽然名声大噪,这件事情会被他的朋友们保留在记忆仓库里——那是存放闲言碎语的仓库,他们都还年幼,这些仓库还空荡荡的,正好接纳了这件“无法挽回的丢人事儿”。这次发生的事情,在他所属的那帮娇生惯养的男孩中,还没有先例。
撒母耳年龄太小了,这使他没能很快觉察到,那些对于其他人而言显而易见的事情:有人在电视里暗示,他爸爸上了他女朋友。当我说“女朋友”时,我指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小、r头,头发颜色像熟透的南瓜,一张小狐狸脸上长满了雀斑。当我说“上”的时候,我的意思就是“上”。因此,这是一件大事儿,很严重,说起来也非常难听。作为莱奥的妻子和儿子,他们已经开始琢磨:这位丈夫和父亲,曾经一直是他们的骄傲.是不是真的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公民?
新闻报道中,那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的表达,暗示了-他之前惹上的官司,他是国家儿科肿瘤学领域的领头羊之一,他的事业堪称典范,但现在因为官司的事情,却让人不得不对他充满怀疑。之前,他就是那种主任医师——当老护士对新进来的同事谈起他时,一般都会这样说:“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他从来都不会忘记对你说‘谢谢’‘请’或者‘拜托’……还有,他长得那么帅……”另一方面,在圣克里斯蒂娜医院沉闷的等待大厅,有很多生病的小孩和他们的妈妈,因为生病了,孩子的童年变成了一场噩梦,有时候,她们也会交流一下感受。她们也会经常谈起对主治医生的印象:
“他总是很热情,一天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给他打电话,包括深夜……”
“我觉得他很可靠,总是微笑着,充满正能量……”
“很会和孩子打交道……”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那种节奏,好像是急着要羞辱莱奥,这种羞辱——在几秒钟之前还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莱奥非常不知所措,这时候,他觉得那是他最后一次和亲人们一起用餐,然后他联想到了其他成千上万件事情,从那一刻起,也会把他排除在外。也许,为了不崩溃,为了不被感伤和恐慌压垮,为了不在儿子和妻子面前像孩子一样痛哭流涕,他用一种充满仇恨、粗暴的思想支撑着自己。
最后,她还是得逞了——她就是差不多一年前,儿子带回家的那个小姑娘。莱奥和瑞秋是他们圈子里最开放、最宽容的一对。他们没有敷衍了事,他们很正常地接待了那个小姑娘。最后,她成功地毁掉了莱奥的生活,不仅仅是他的生活,还有他最爱的那三个人的生活。
这时候,莱奥不得不想,事情真的就应该这样收场?他还是摆脱不了那个愿望和想法,就是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搞错了!我的老伙计。现在只是开始,你谈论结果有什么意义呢?
所有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内,那通常美好的一小时。
在奥杰塔——一个高档居民区,隐藏在连绵几公顷的树林里,里面有零零散散的别墅,一年四季开满鲜花的花园.四周有结实的围墙,在这一小时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就像夕阳中的沙滩。
这时候,这个小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月光公园闭馆前的两分钟。白天,小运动员们精力充沛,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阿迪达斯足球卡在篱笆里,旧滑板撇在砖铺的小路上,橙色的塑料游泳板漂浮在游泳池油腻、闪闪发光的水上,还有一对网球拍,被一次性喷漆罐喷得五颜六色。
当然,你可能还会遇到穿着短裤和套头衫的人在跑步,肩膀上搭着毛巾,像拳手洛奇一样;或者年轻的父亲从超市回来,拎了很多东西,一只手上是小孩的尿布,另外一只手上是避孕套袋子。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