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作家,手无寸铁,只有一支笔,那么他就要用这支笔表达自己,展现他一生的使命。”张炜是一位充满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的作家。他的文字深沉、细腻,立足于理想中的乡土与传统的道德立场,充满着人文关怀与哲思,有着史诗般高昂的精神气质。
在张炜著的《问母亲(精)/茅盾文学奖获奖者小说丛书》中,小说犹如史诗般的叙述,感情的勃发,诗性的潺潺流动,展现了他的作品的真,显示着他对纯文学的执着。张炜的寻找是沉入底层,他寻找的慰藉也非虚幻。他注重对人性和底层的挖掘。
张炜著的《问母亲(精)/茅盾文学奖获奖者小说丛书》选取了作者多年极具代表性的小说作品,包含《问母亲》、《背叛》、《海边的风》、《金米》等名篇。在张炜所有的作品中,都弥漫着一种新鲜的海风的气息。包括《海边的风》,地点选在滨海,里边的风土人情都有胶东浓郁的海边气息。他的作品充满历史性和哲理性的思考,具有无边的内涵和深刻的思想。
宁子待在屋子里,常常要问母亲。他问得最多的还是这片土地原来的模样。母亲告诉他这儿是一片樱桃树,那儿是柳树;他听人迷了。他的脑海里全都是树,各种颜色的树,红的、紫红的、墨绿的,晚上他就睡在这色彩斑斓的树林里了。
可是呼啸的风沙常常在半夜把他吵起来。那时他大睁着眼坐在炕上,一声不响地凝望着漆黑的夜色。沙砾拍打窗户,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他从这声音里就知道那沙粒是多么细小。后来他觉得屋顶上也爬满了沙粒。
有一次他半夜里醒来,正坐着出神,母亲从另一间屋里走来了。
宁子赶忙点了灯。母亲的满头白发在灯下泛出淡淡光亮。她衣服穿得非常齐整,显然早就醒了。她问:“睡不着吗?”宁子点点头。她坐在了炕上:“风沙太大了。白天倒好一些。这是海风,大概和海潮有关系……”
“妈妈……”
宁子弓着的身子挺直了。
母亲看着他。
他抿了抿嘴:“妈妈,反正睡不着,咱今夜说话吧!”
母亲笑了。她合在一起的手动了动,说:“好啊,说话吧——说什么呢?”
说什么?又一股沙砾拍在了窗户上……“说说树林子的事吧。不过这回得从头说起,这样我就听不糊涂了。我真想亲眼看看那时候才好……妈妈你说吧。”宁子不安地活动着。
“先说什么地方?”
“说房子的西面吧——你不是说原先贴墙这块儿全是葡萄蔓子吗?”
母亲抚了抚头发:“嗯。那时候葡萄园和果树林混在一块儿,这样果树通风透光,长得就好。葡萄架子搭得矮,就到你胳肢窝那儿。果园好大,我们的房子全包在里面。葡萄蔓子爬到窗户边上,开了窗子就能摘葡萄吃。一到了秋天,各种果子的香味顶鼻子。到了春天——那才叫春天哪,全家人一有空闲就跑到外面——杏子花先开,接上是李子花。我们屋后有棵大李子树,我一辈子就看见这么一棵大李子树。它的树桩几个人也抱不过来,桩子长到一米多高的分权了。每个权子都比水桶粗,然后再分出细一点的权子。一层一层分出来,这棵大树占了好大一片地方。你想想就是它开花了,小白花一球一球,到处都是它的香味。差不多世界上的蝴蝶和蜂子都飞到了这棵树上,它们热热闹闹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后来又开了苹果花、梨花。最好看的就是梨花。它们的花瓣儿比什么都白、都娇,花梗也长,不结梨也值了。接上又是桃花,桃花在果林里像火苗似的……”
宁子问:“果园外面的春天呢?”
“外面的春天太大太远了,望也望不到边。先是柳树条儿爆出小绒绒球儿,杨树长出毛胡胡,再是地上开出野花来。小蜥蜴在地上跑,刺猬也慢腾腾溜达。冬天积在树林子里的雪岭一点点化尽了,顺着下坡地哗啦哗啦流,流上好几里远。树林从一开春就有水滋润它们,枝枝丫丫绿葱葱的,树皮儿青了,光滑了,上面有一层香粉似的白霜。不多几天一片树林子全都长出小叶子,越长越大,林子的颜色也越变越绿。这时地上落满了毛胡胡,踩在上面软乎乎的。青草从枯枝败叶下面钻出来,地表上也是一片绿色。那是灌木和乔木混生地,野兽多,就在树棵子里窜来窜去。我看见的有鹰、野鸡、猞狸,还有狐狸。最多的是野兔,它们太多了,也就引来猎人。”
宁子见母亲停住了,就插话说:“林子里没有鹿和狼吗?人家说那时候什么都有。”(P2-3)
张炜无疑是当代中国作家中最为重视精神气质的作家,多年来,他以诗人般的浪漫气质和思想者式的执著叩问,去追寻当代的思想难题,企图穿越当代文化困境。
——陈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