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花银朵的夜晚
大年三十,夜里不到十点,长春的夜空就已经喧闹起来了。现在民间的烟花已经造得如焰火一般,随着一声声巨响,一树树硕大的金花银朵漫天开放,绚烂妖娆。很多人跑出来,在寒冷的深夜驻足仰望,伴着烟花的燃灭发出一阵阵欢呼。
现代中国人对火药的感受很复杂。一方面,它是我们常常用来炫耀的四大发明之一;另一方面,这个发明我们的祖先只是用于驱鬼辟邪,制造祥和欢乐的气氛,到了欧洲人的手里,却变成了炸药,打得中国人还要转回去向他们学。有人借此分析说中国人没有这个素质,没有那个精神;也有人说,这正表明中国人热爱和平……
焰火照亮了夜空,只一瞬间便暗了下去,随即被后来者照亮。同人类的历史相比,个人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同大自然相比,人类的存在也只是烟花般短暂的一瞬。但是这短暂的一瞬却照亮了自然的夜空,大自然的任何一种造物对自然所施加的影响都比不上人这个物种。
因为人类有了科学和科学的技术!
科学和科学的技术改变了人类所生存的世界,也改变了人类的生存本身。对于这种改变,我们曾经张开双臂,无条件地欢迎、欢呼和赞颂。科学及其技术的每一项成果都似乎天然地具有正的价值和意义,它们被称为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人们曾经以为,这个能力越强,人类就能造出越美丽的新世界。直到20世纪60年代,那些张开的双臂逐渐收拢,甚至变成了拳头。
科学,尤其是科学的技术,究竟给了人类什么,它是必然会给人类带来幸福,还是必然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如果这两个“必然”过于武断,不妨换一个问题:对于人类的生存而言,科学及其技术是不是必要的?如果必要,在什么意义上是必要的?
在以科学及其技术为利器的西方工业文明进入中国之前,中华文明已经延续了几千年。这几千年文明的辉煌,直到今天也是被讴歌的对象。也许会有人借此论证中华文明之中有科学的成分。在这种论证中,论者已经事先假定,唯有科学能给出有价值的生活,因而,一旦肯定了某种生活,则必定要从中找出科学来。于是,中国几千年文明的价值,要由近几百年来传入的科学予以肯定。那么,在此之前,中国文明的价值就无从判断了吗?为什么我们不能有自己的尺度来评价自己的文明?
按照某种社会进化的观点,所有的文明形态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所以把走在前面的叫作进步。简单地说,这种进步是以工业化的程度或者科学和技术的水平来衡量的。然而,是不是有了更多的财富,有了更强的操纵物质世界的能力,人类就一定会有更多的幸福呢?
马丽华到西藏行走,一位藏族老妈妈觉得她很可怜,因为她不在母亲身边,没有亲人相伴,孤零零地远离家乡。这使马丽华在藏区的文化优越感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从未接触过现代文明,在她看来是贫穷落后的藏族妇女,会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而她却是可怜的。
也许有人会说,藏族老妈妈的幸福感是不牢靠的,一旦她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就会放弃现在的生活,接受现代化的生活方式。的确,我们能够看到很多这样的景象,人们砍去了身边的山林,让它变成金钱。在短短几十年里,长江中上游的很多大山竟然无林可伐,与此同时,一座座小镇壮大成了城市。但是,这种景象是不是必然要发生的?是不是应该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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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不遇的寒潮过去了,海口迅速暖起来,阳光日日降临,穿过透明的空气,进入阳台,进入客厅。与寒冷多霾的北京相比,仿佛不在同一个宇宙。
在离开北京之前,终于完成了这部小书的校对工作,仿佛第二只靴子落在了地上,仿佛一朵花蕾微微地张开了口,有袅袅香气氤在空气之中。
2003年2月,十三年前的春节,在长春,我开始了“稻香园随笔”的写作。现在,2016年,又是春节,这部小书进入收官阶段。这部小书历时五年。第一篇文章从动笔到现在,整整十三年。回想起来,在我的整个写作生涯中,“稻香园随笔”和“稻香园新笔”是我最用心力的专栏。为此,少写了很多学术文本,耽误了申请课题——那些在学术考核中具有显示度的东西,所以也间接地耽误了功名利禄,比如职称。但是,回想起来,我依然觉得,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生命有限,一个人一生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要选择鱼,就得放弃熊掌。“稻香园随笔”的写作过程,也是我思想展开的过程。思想与文字相互缠绕,相互建构。在用文字表达思想的过程中,文字并不是被动的,常常,思想是在文字的指引下生长的。见指即月月即指,写作与思想合一。
校对以前的文字,如同穿越时空,观察思想生长的过程。又如看电影快镜头,见一片片叶子迅速吐出嫩芽,伸展,在风中摇晃,闪烁太阳的光芒。在校对的过程中,我惊异地发现,我现在所作的绝大多数学术工作的基本思想,在“稻香园随笔”中都已经表达过了,有些只是一个萌芽,有些已经相对完整。
不久前,在一次旅行之后,我终于确定了此后的工作方向,文明研究。或者说,建构了一个概念,将以往跨域不同学科的工作容纳进来。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社会,人类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生活,历史学研究的对象是历史,文明研究的研究对象则是文明本身。重读“稻香园随笔”,我不止在一篇文章中看到文明研究的观念以及实际操作。
随笔更容易表达思想,成为思想生长的沃土。思想的生长是肆无忌惮的,如吴哥神庙中的榕树和藤蔓,不理会任何既定的框架。相反,学术文章则难免囿于学术规范的束缚,束手束脚。
这本小书凝结我十年前对当下社会的思考,对当下文明的思考,以及对个体精神状态的思考。
文字与人的关系有多重可能。有的文字表现的是作者的面具,有的是血肉,还有的是灵魂。文字距离灵魂越近,越会受到作者的珍爱。
我珍爱这部小书。相比于我年轻时的某些文字,这部小书与灵魂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在我已经出版的作品中,除了《血液与土壤》,这是最接近灵魂的一部。它是我自身人文世界的外化,同时又是我人文世界的一部分。相对于我计划中要写的内容,这部小书还有缺口,但是,这种未完成的感觉,这种进行时的感觉,让我更觉得有魔力。 感谢王洪波,是他提供了版面,促使我启动这项工作。
感谢李焱,是他提供了版面,使我得以接续这项工作。
感谢石婧和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继《警惕科学》之后,又愿意在同一个系列“科学人文书系”中出版此书。
感谢我的表嫂冯小双和表哥李学智,是他们的慷慨和悲悯,使我可以在稻香园一住十一年,本书的主体部分是在那里完成的。
感谢我最初的读者们,他们对《中华读书报》和《博览群书》的反馈,是我继续写作的动力之一。
感谢我的朋友们,江晓原、刘兵、吴国盛、刘华杰、王一方、蒋劲松、苏贤贵、刘晓力、吴彤、刘孝廷、范春萍、潘涛、杨虚杰、尹传红……这部小书中有很多内容都是与他们相互讨论、相互磨砺中获得的,他们不遗余力的褒奖使得我不断地确认自己工作的价值。
感谢我的师长们,范岱年先生、董光璧先生、刘吉先生、金吾伦先生、陈久金先生、刘钝先生,他们的支持、鼓励、质疑,都使我受益颇多。
感谢叶朗先生,他曾经将稻香园随笔之四《遥远的罪恶与你我有关》选入他编辑的《文章选读》,让我有意外之惊喜。
感谢爱我的人,感谢我爱的人。
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该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高晓松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在严肃严谨的学术世界之上,有不拘不羁的思想飞翔着。
2016年2月11日
海口 龙华
2016年2月22日
海口 琼山
2003年,应王洪波之邀,我在《中华读书报》“科技视野”周刊上开了一个专栏:“稻香园随笔”。起初是想,把我对当下社会生活的思考整理出来,希望这些零散的想法大致有个系统。但是在写作的过程中,不断有新的想法出现,就直接把最鲜活的思想付诸专栏。原来的计划常被打乱。反过来,我写出来的文字也推动着我的思想,心随笔动,最后的结果也让我感到惊喜。这个过程充满了享受。在写作过程中,也不断得到朋友和读者的鼓励,很多标题,如今已经广泛流传,让我颇感自豪与欣慰。
在每篇文章的后面,我都习惯性地写上写作日期,因为所有的思考都是在具体的时空中进行和完成的。从这些日期中可以看出,有些文章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比如《让我们停下来,唱一支歌儿吧》,第一次动笔是2003年7月19日,中间断断续续地写了多次,总觉得事情没有说清楚,有些关节还没有想透,就一直放着。直到一年后,2004年的7月19日,整整一年,终于完稿。那个夏天,我应我的陈年老友杰克尹的邀请,在莫桑比克度过了悠闲的一个月。7月份,北京正是酷暑,南半球却是冬天,而冬天的莫桑比克,恰如北京宜人的初秋。在莫桑比克北部的一个半岛小镇彭巴(Pemba),一天夜里,我终于打通了现代社会经济活动中的关节,用物质和能量的转化进行了解释,天地澄明,别有洞天。窗外满眼非洲特有的树木,叶片宽大,在风中摇曳。几天之后,2004年7月25日,在莫桑比克的另一个城市克利马尼(Quelimane),我又在文字上做了一些润色,结稿。
在写“稻香园随笔”的时候,这种幸福的感觉,时有所见。
我想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几乎每年,都有一两篇这样的文章。
这个专栏一直写到2005年年底,王洪波很遗憾地通知我,由于《中华读书报》改版,“科技视野”周刊取消,他将转任“书评周刊”。我的专栏可以继续写,但是要移到其他周刊,由其他责编负责。我与洪波共事多年,相处愉快,再加上,我这三年因为写专栏,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我的功名利禄——学术文章,所以也就停下来了。虽然心中有所惆怅。实际上,按照我原来的打算,再写三篇,这个专栏就收尾了,那三篇的标题都已预先列出:《来于尘土,归于尘土》、《一个民族需要神灵》、《一个民族需要圣人》。
2006年10月,我前往美国加州伯克利做访问学者,努力进入英文世界,国内的约稿几乎全部推掉了。
早在读书时,我就一直希望,能够对人类生活有一个整体的理解,能够对人类生活做出一个突破学科界限的描述。在这个专栏的写作过程中,我对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反思与批评逐渐聚合起来,我以往各项杂学之间的学科界限逐渐被打通,忽然我意识到,我已经能够完成自己年轻时的愿望,对于当下的社会生活,构建出一个整体性的阐释。
2007年,我出版了《有限地球时代的怀疑论》,这本书是我的一个转折点,我把在此之前的工作称为批判科学主义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表现,此后的工作则明确地称之为工业文明批判。2014年之后,则逐渐使用文明研究或者新文明论这个相对中性的称呼。
2007年年底,我从伯克利回到北京,几年没写专栏,不免有些手痒。正好《博览群书》的编辑李焱向我约稿,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把“稻香园随笔”继续下去。不过,既然换了一本杂志,还是换一个名字IZ较好,于是有了“稻香园新笔”。虽然此时我已经不住在稻香园了。
几年问,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由于是杂志,篇幅可以稍长,写作风格与前一个系列便有所差异。预期中没有完成的稿子,先是写了《来于尘土,归于尘土》。正打算在年底的两期完成另外两篇,《一个民族需要神灵》和《一个民族需要圣人》,就可以完美收官。不料在2008年夏天,李焱突然离开《博览群书》的编辑岗位,“稻香园新笔”同样匆匆收笔。留下一个缺口。
时过境迁,这个缺口只能留下,不能再补了。
这个文集是“稻香园随笔”和“稻香园新笔”的合集,完全按照当时的写作次序,编在一起,所以实际上是没有编辑,只是在文字上略有校正和修饰。很多文章在起笔的时候,并没有完整的框架,整部著作亦然。思想如荒草,自由散漫,才有生命力。不过,虽然文章之间没有精致的起承转合,放在一起,却是一个整体。简单来说,这本小书反思了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对人类文明的整体形态,一是对个体生存的精神状态。具体而言,讨论了文明存在的前提、物质与能量的转化、传统与现代化、垃圾问题、食品问题等宏大问题;讨论了人的价值和意义、道德的根源、教育的目的等与个体生存相关的问题;也讨论了环境伦理、生态哲学、自然观、认识论等相对抽象的理念。有一些思考繁衍生长,成为我的学术工作,相关内容在学术文本中有更加深入、细致、系统的表达。还有更多的内容在潜伏,发酵。
部分文章曾经收入到《有限地球时代的怀疑论》(2007)、《一触即崩》(2015)等文集中,与其他相关文章并列在一起。但是我本人一直有一个心愿,把这两个系列,按照它们本来的样子,印在一起。其实,早在2010年,这本小书就已经写完了,这篇前言也写完了大半。却没有想到,又等了六年。
所谓敝帚自珍,虽然过了十多年,重读之下,竟然不觉陈旧。相比于学术文本,我更喜欢这里思想初萌的样子。
思想如荒草,有水土有阳光,不加料理,也会生长。
2010年5月7日
北京 向阳小院 2016年2月16日
海口
田松著的这本《稻香园随笔》告诉您:人类文明命悬一线,一触即崩,一个个体如何选择生存,一个国家如何选择未来?这部小书对人类文明的整体形态和个体生存的精神状态朝廷了反思。
《稻香园随笔》是作者田松把对当下社会生活的思考整理出来的科学文化随笔,在写作过程中,作者对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反思与批评逐渐聚合起来,对于当下的社会生活,构建出一个整体性的阐释。书中主要介绍了:人类只有一个地球,但是地球上不只有人类;真正的问题不是怎么样发展,而是怎么样停下来;让我们停下来,唱一支歌儿吧!做一个有道德的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