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刘氏携孤归割口 文馀百岁接幼孙
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是一个好年景,自澶渊之盟后,大宋与大辽兄弟相称,已经有十多年没打仗了,世道承平,百姓安居乐业。
仲春。杜鹃红艳,桐花雪白,成双成对的鸟儿飞上飞下,燕子也从遥远的南方回来了,在沙溪河上掠起一串串的水花。
闽江第二支流沙溪河从贡川中间穿过,两岸的棕榈树长出了嫩绿的新芽,满丘陵的竹子绿意盎然,婆娑婀娜。因为雨水充沛,涨得满满的滚滚浪花拍向两岸,发出哗哗的声响。
贡川是官方名称,取意贡举蝉联、学子如川之意,别名阔口、割El、葛口,意思是“枝叶茂盛之口岸”。
贡川始建于唐朝,本来是仕宦家族陈氏为了和外界沟通所建的一处码头,西岸丘陵较平缓,中原南下的移民们沿着山脚往上建起一排排房屋。自从唐朝御史中丞陈雍定居固发冲以后,唐朝皇亲、原本住在双峰、洋峰的李氏家族也下得山来。随着码头的作用越来越大,北方中原的流民不断迁移,纷纷扩建房舍,渐渐成为客家南下的一个重要中转站。到了宋朝,本地山越族纷纷归化,人籍成为大宋子民,也从山上迁下来建房谋生,逐渐形成一处繁华的集镇。到了大宋中期,贡川成了沙阳(今沙县)通往汀州、漳州的交通要道,每天从码头到集市,舟楫云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一天,陈氏族长陈章站在码头上不时向下游张望,他受百岁老人陈文馀的委托,在这里等一个人——一个年仅三岁的小孩子陈偁。
陈偁是陈文馀的孙子。陈文馀是贡川镇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人,自七十岁向朝廷申请致仕(退休)后,他就从外地返回贡川颐养天年,至今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他最为世人称道的光辉业绩是生了九个儿子,不仅仅如此,真正让他出名的是这九个儿子和一个女婿全部考中进士,且个个在外为官,为国效力。这九个儿子分别是陈守文、陈慎思、陈世则、陈可法、陈弩郎、陈克谐、陈世卿、陈世昆、陈世隆,听说当时皇帝甚为吃惊,后来大理学家朱熹称赞为“半壁宫花春宴罢,满床牙笏早朝归”“一门双理学,九子十科名”。如今他活得太长了,九个儿子好几个先他而去,剩下的都迁居到外地,这让他感到了晚年的孤独。他的七儿子陈世卿和媳妇罗氏虽然生了四个儿子,但他们也像陈世卿一样在外为官,为朝廷效命,没有一个回到贡川来,即使住得最近的也是在沙阳县城。当然,贡川太小了,自唐朝陈雍南迁以来,陈家历代都有人迁移到外地定居,他也不能将儿孙们都拴在这小小的地方。
陈偁随娘娘刘氏于九月初由沙阳县坐车船逆流而上。 闽中多山,号称“东南山国”;闽中路险,自古就有“闽道更比蜀道难”的说法;因此闽江是福建路最重要的交通要道。但沙溪河河道曲折,水流湍急,风力又不大,于是聪明的宋人就发掘、采用唐时就发明的车船,车船有六个木轮桨,以人力脚踏带动轮桨转动,使船可以逆流航行。
三岁的小陈傅冰雪可爱,面容消瘦,乌黑的双眼充满疑惑,小小的身子穿着臃肿的麻衣素袍,头发向后披散作垂髫状。这是他第一次乘坐这种内陆河船,听着船外“哗哗哗”如水车的声音,却没有普通小孩子一般的好奇心,只是时不时紧紧地靠在娘娘温暖的怀抱里一言不发。
半年了,他幼小的心灵有太多的不明白:不明白父亲陈世卿怎么就去世再也不会回来了,不明白原来宠爱他的大哥儿陈俨、二哥儿陈侃、三哥儿陈佩、四哥儿陈伟怎么就不爱搭理他了,不明白娘娘怎么就愁眉苦脸整天抽泣起来了,不明白仆人婢女们走的走散的散,不明白姨娘们背着包袱签了契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广州的家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欢笑,到处挂着白色的灯笼和布帛,他整天和母亲跪在灵堂前,一边烧纸钱,一边给前来吊祭的宾客叩拜还礼,十来天都没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个好觉。
然后长达一个月的送灵柩回乡,每天步行,走不动才由母亲抱着,休息好了,又得步行,身上穿着衣边缝得齐整的粗麻布丧服,以大哥陈俨为首,结麻执杖,行周礼五服制度中的“齐衰”。
直到元月底,一行人才到沙阳。沙阳在贡川的正北方,是沙溪河的下游,因为河沙冲积,有一块较大的平地,视野比较开阔,交通也比较方便。成为县城以后,沙阳的人口多了起来,陈家也有人早在这一带买田置产。
在这期间,由于这里比广州寒冷,寒风从雪白的原野直吹到街上,吹得人不敢出门。他几次三番病倒,虽然待在县城医治及时,但小小的身子已经疲惫不堪,小脸蛋消瘦发青,眼神发呆,眼眶发黑。当然,当时全家的情况都一样。只是小陈偁开始不爱说话,觉得所有人都不理他了,不要他了。他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地上的蚂蚁和花草,孤僻的样子令人害怕。
因为陈傅的母亲是陈世卿的继室,沙阳的亲人们面上对他们客客气气,骨子里都害怕给他们带来麻烦。
“哗哗”声中,船已经驶到了梅列,离贡川五十余里。
披麻戴孝的彭城县君刘氏走到船舱门口,询问侍候在门边的小丫鬟:“小春桃,五哥儿呢?”
“回县君,五哥儿在船尾看水呢,二管事跟着。”十岁的小春桃口齿伶俐地回答。
“哦。五哥儿今天可开心?”
“去看水的时候,笑着呢。想了快到新家了,心里也喜欢着呢!”小春桃笑说,她已经坐腻了船,再过一两天就可以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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