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是他发妻的。
发妻,随口而出的两个字——她,他的第四任妻子,没有理由去曲解它们。
换句话说,没有理由觉得受了伤害,也没有理由去嫉妒、猜疑。这位丈夫甚至还以那种几乎漫不经心的方式给了些许暗示——不必好奇,这种方式和他提及他发妻的方式别无二致,娶她是上辈子的事了,当时我们俩彼此还不认识。
这样一来,她自知再去打听这位妻子便是自讨没趣了。
“这是纳萨尔——护身符,能驱走‘邪恶的眼睛’。在土耳其、希腊,还有伊朗,这东西随处可见——西班牙也有,伊内斯就出生在那儿。”
当她初次走进这个男人的家时,这件用玻璃雕琢的小物件就引起了她的注意。相遇不足一年,她成了这个男人的第四任妻子。但是,在他那座四周长满了散发着馥郁芳香的桉树丛的灰泥石头房子里,到处都是各种奇特的稀罕物。古老的面具和雕塑、充满异域风情的墙上挂件、丝绸屏风、“皮影”—— 她看着那些玩意儿都害怕,哪敢问东问西,只是瞪大了眼睛静静地欣赏,就像一个人毫无准备地走进了一家博物馆。
她比那个男人小很多:和他说话要谦恭、顺从,这样比较合宜。
何况,她还要跟他学习,因为这个男人在诸多方面都可以给她指导。
纳萨尔的确很像一只眼睛,尽管不像一只人眼:边缘是深蓝色的,而不是白色;表面并非球形,而是被磨平了。它的块头不小,没有眼睑,空洞却又专注,直径大概有八英寸。它被挂在餐厅拱门的一侧,很是醒目;这个餐厅通往后屋的厨房。
倘若你凑得更近点看它,你会发现这只纳萨尔上有很多同心圆:外圈是宽一点的深蓝圈,内一层是窄一点的白圈,再一层是浅蓝圈,中心则是又黑又小的“瞳孔”。清晨时分,阳光透过它,深蓝色的玻璃熠熠闪光,显得格外漂亮。
“那些国家受过教育的人并不全然相信纳萨尔,也不相信会有‘邪恶的眼睛’——但是,他们也不会拿命运开玩笑,去亵渎它。土耳其有一家航空公司,他们飞机的机身上就有纳萨尔,为了好运。”
她想,要说好运嘛,还是多多益善。
她想自己在欧洲的机场可能见过那些土耳其飞机,但当时并不知道纳萨尔代表着什么。她说:
“它美极了。还很神秘——一只眼睛,没有眼睑。”
“嗯,它一直就在这儿。从1985年伊内斯搬走后。当然,我早就不注意它了。除非有人把它移走,我才会。”
她丈夫屋子里还有些更加丑陋的物件,它们呈现出的美让人心神不宁,即便如此,玛丽安娜仍试图让自己相信,她会习惯的。
这次谈话后不久,奥斯丁通知玛丽安娜,伊内斯要来拜访。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伊内斯?好一会儿,玛丽安娜也没弄明白她丈夫指的是谁。
奥斯丁·莫尔认识的人很多:很多人也都认识他。
他们在一块儿的最初几周、几个月,到现在近乎一年的时间里,他向她讲诉了他生命中的许多重要人物,或者说曾经的重要人物,她没法把他们一一分开:苏珊娜、哈利、达伦、菲力克斯、迈克尔、辛西娅、伊妮德、杰瑞德、亨利、弗洛伦斯、伊内斯……同行、已经成人的孩子、亲戚、密友、前密友、前妻。一讲到他们,她丈夫就变得滔滔不绝,他讲得天花乱坠,玛丽安娜却听得一脸绝望,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听一位长者告诉她回家的路,听到的全是她必须记住的密语。
有时候,尽管全神贯注,玛丽安娜仍然会糊里糊涂地弄错。
“对不起,玛丽安娜——我那住在西雅图的婚生子不叫‘亨利’,而叫‘哈利’。”
或者,皱一下眉,“不是‘苏珊’而是‘苏珊娜’——我女儿,上海的,你还没见过她。”
虽然开始时听到伊内斯这个名字吓了一跳,但玛丽安娜的确想起了她。那是自然——她是他的发妻。
“伊内斯很少来美国,她只是想来看看咱们——和咱们待一块儿——就一晚上。她一直习惯这样。她妹妹家的女儿霍特萨会陪她来,那是个好女孩,拉大提琴的,才华横溢,虽说长得不咋样。玛丽安娜,别紧张——伊内斯不是个难处的人。她也许看着有架子,其实并没有。只要你别怕她,她就没那么可怕。”
玛丽安娜试图微笑,可她却感到一阵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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