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日本名词故事(精)》编著者新井一二三。
新井一二三,一个用中文写作的日本女作家。日本名词,躲着味道。玉子,春雨,荞麦,牡丹肉……可爱优雅的外表下,是朴实的味觉。日本名词,收纳异国情调。露西亚,仿佛流转鱼子酱光泽。南蛮,传现当年红毛人的霸气。日本名词,统整群体的忧愁。上野千鹤子,孙正义,山口百惠,他们各自代表了一个时代,几种信念。汉字中夹杂着平假名与片假名,留下了想象空间,形成独特美感。暧昧又美丽的语感,即是日文的魅力。暂别中文的世界,新井一二三回到自己的母语里悠游,新井一二三的快活,在字里行间不时俏皮轻松的呈现。她说:欢迎你参加新井一二三日文旅行团。现在,我们就往日文的知识和感官世界出发啦!
《你所不知道的日本名词故事(精)》编著者新井一二三。
新井一二三写文章,历来要通过生活中的小事、小故事去打开展望世界文明的视角。这本《你所不知道的日本名词故事(精)》收录的文章,通过一个个具体的日本名词来解读日本文化,谈及日本人的饮食生活、日本人的世界观、日本的人物、日本的男女关系、日本的社会风气等。每篇文章谈的都是也许别人以为不足为道的小事情,却能给读者提供事先想象不到的视角,看完整本《你所不知道的日本名词故事》时,一定会有一个跟原先稍微不一样的日本观。
问候如树叶般飘至
叶书[葉書はがき]
“叶书(はがきhagaki)”是日文明信片的意思。为什么叫“叶书”呢?据说,在古代印度,人们在一种叫“贝多罗”的树叶后面写了佛经。那是一种椰子树,只在热带、亚热带繁殖。在温带日本,则有大叶冬青树,亦能在叶子后面写字,因此日本人学印度人,称之为“多罗叶”。传说,十六世纪战国时代的日本武士,就是在这种树叶后面写字,彼此通信的。
如今在日本,许多寺庙和邮政局都在门外或院子里种着“多罗叶”树,不知谁起的外号叫做“叶书之树”。捡起一张落叶,在后面用指甲写字看看,果然树液接触到氧气的部分慢慢呈现出暗棕色的字迹来,好比是宝丽来公司的拍立得相片。
日本人特别喜欢“叶书”。欧洲国家的邮政局经办的书信当中,明信片占的比率都在百分之五和百分之二十之间,在日本却达到百分之四十。一个原因是日本人有元旦交换“年贺叶书(贺年卡)”的习惯。日本人一年里邮寄的总共两百四十五亿封信件及包裹当中,竟有三十多亿(即八分之一)是“年贺叶书”。另外,日本人夏天都交换明信片彼此问安。邮局方面,不仅每年年底推销有奖的“年贺叶书”,而且七、八月份也出售印着金鱼、牵牛、烟花等夏季花样的专用明信片。
全世界最早的明信片是奥匈帝国一八六九年发行的。日本则在明治维新后的一八七三年就引进了“官制叶书”。中文“明信片”中的“明”字,指的是不用信封,任何人都看得到的公开性。日本人当初也在乎被别人看见书信内容;最早期的“官制叶书”是折成两半用的,显然是为了回避外人的眼光。不过,早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城市里早就普及交换贺年书信的习惯,写的大多是非个人化的时令致辞而已,被人看见也无所谓,用起官制的“年贺叶书”来既省事又省钱,很受消费者欢迎。再说,明信片上盖的“一月一日”红色邮戳给人以喜气洋洋的印象。就这样,十九世纪末成为全民性活动的“年贺叶书”,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仍然是日本元旦不可缺少的景物。
日本小孩平生第一次自己写信,一般是五六岁的时候,给祖父母写张“年贺叶书”。上了小学以后,就一定要给老师、同学写好几十张了。除了致辞署名以外,很多小朋友也拿出冰箱里的甘薯等蔬菜来,要刻干支花样的印章,使贺年卡图文并茂。
日本人这么喜欢“叶书”,估计还是跟个中的“叶”字有关吧。日本四国德岛县有个叫上胜町的小镇以卖树叶出名。上胜町的人口只有两千三百,其中一半是六十五岁以上。当地老先生、老太太们摘下自己家院子里种的柿叶、枫叶等,航空运到东京、大阪等大城市的高级餐厅去,结果家家都发了大财。众所周知,日本料理非常重视季节感和视觉效果:做好的菜肴边上加了一片红叶,马上表达出秋天的感觉来。不同的树叶能传达不同季节的信息,因此许多日本人愿意花钱享受树叶,犹如城市人才会特别迷上盆景一样。
花钱购买树叶,也许外国人会觉得奇怪。在日本,买卖树叶的产业有悠久的历史。比方说,日本甜品和果子,很多都是用树叶包起来的。初春上市的“葛樱”绝对少不了一片樱叶;春天的“樱饼”则要跟盐腌的樱叶一起吃下的。端午节的“柏饼”也一定需要柏叶的香味。还有,奈良县、和歌山县的名产“柿叶寿司”是利用柿叶的杀菌力的,不能没有柿叶。商品化的和果子、寿司等,需要完整干净的树叶。于是树叶成了商品,摘树叶也成了产业。
明信片的英文是“postcard”或者“postalcard”。不过,英文的“leaf”则既指“叶子”又指“书页”。汉字的“页”字跟“叶”字也显然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有人说,日文的“叶书(はがきhagaki)”,其实本来该写成“端书(也念はがきhagaki)”的,乃便条的意思。恐怕“叶书”当初是借用字。尽管如此,要是让日本人选择的话,一定会选“叶”字了,因为跟随风飘摇的树叶一般,给送到信箱来的纸片,始终有点“意外”的感觉。所以,当网络普及以后,日本仍然有很多人选择这一种通信媒体。
这些年,日本老年圈子里颇为流行的“绘手纸(图画信)”选择的媒体就是“官制叶书”。跟印有风景的旅游明信片或者美术馆出售的名画明信片不同,“绘手纸”是普通人拿起画笔在明信片上画水彩,然后加句生活所感之类,寄给亲友的。朴素的感觉像俳句。一九七〇年代创始了“绘手纸”的书法家小池邦夫说:“不用画得好,画不好就很好。”从没画过画儿的许多老年男女受他鼓励,成为“绘手纸”作家了。毕竟,画“绘手纸”成本低,心理障碍也低,再说透过邮政制度,能够跟远方的知己沟通,甚至重温旧谊。“绘手纸”的题材经常是蔬菜、水果、花草,或节日风景。也就是说,“绘手纸”跟上胜町的树叶一样传达季节的转移。日本人喜欢“叶书”,想来想去还是跟对大自然的信仰,即泛灵论分不开。
震灾后副产品
风评被害[風評被害ふうひょうひがい]
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的东北日本大地震以及海啸以后,灾区复兴的速度比原来预期的缓慢很多。一个原因是海啸造成的瓦砾太多,相当于好几十年份的垃圾,光使用岩手、宫城、福岛三县的废弃设备的话,根本不可能迅速处理的,何况当地许多设施都遭受到了地震和海啸的破坏。因此非得把大量瓦砾运到日本其他地方处理不可。然而,愿意接受灾区垃圾的地方甚少,因为大家都害怕凡是东北来的东西都有可能受到辐射污染。
如果那天发生的只是地震和海啸,而没有核电站事故的话,日本其他地方人也绝不会小心眼到这个地步的。毕竟有俗语说:遇到困难时,应该互相帮助。哪怕纯粹出于人类善良的本质,都一定会如此。
然而,当遇到的困难不仅是地震和海啸,还包括核电站事故的时候,人们就变得特别小心眼。二〇一一年八月盂兰盆节,京都五山的传统习俗“大文字烧”,本来打算烧岩手县陆前高田市的松木,以送灾区死者的灵魂去冥界。可是,因为京都许多居民都担心,烧了岩手县的木材,自己住的地方也会受污染,于是最后取消了焚烧陆前高田松木的计划。连宗教仪式都遇到困难,处理大量瓦砾面对的阻力会多么大,则不经思考也会知道。报纸上,甚至出现科学家主张:把灾区垃圾运到日本西部是不合理的,因为这样做的结果无非是,本来没受影响的地方都在处理垃圾的过程中受辐射污染,全日本连一块干净的土地都没有了。
当日本媒体报道此类现象的时候,标题中一定出现“风评被害”的字眼。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根据日本小学馆、北京商务印书馆共同编纂的日中辞典第二版(二〇〇二年),“风评”指:传说、谣传、传闻。例句有两个:传出不好的流言、有种种传说的人物。可见,日语“风评”有贬义。这跟它在中文里的用法稍微不同:在大陆网络上,找到的使用例子不多(其中一个写:“风评”是风险评估的简称),但是在台湾博客上,有几个人写着“风评不错的汉堡”等句子。显然在美丽岛,“风评”的意思是“风传的评价”或“口碑”,褒贬则不一定。
“风评被害”中的“被害”是“受害”的意思。“风评被害”指的不外是“风评造成的受害”,即“不好的流言造成的损害”。报纸社论、电视新闻节目都说:日本西部地区拒绝处理东北垃圾(或者购买福岛产蔬菜等等)是“风评”造成的损害,因为官方认为东北垃圾(或者福岛产蔬菜)含有的辐射性物质少到“不会实时造成健康损害”的地步,没有正当理由回避。
问题在于:如果你面对的一堆垃圾(或者一把青菜)明明含有少量辐射性物质(或者其他任何毒物),但是含量据说少到“不会实时造成健康损害的程度”的话,你愿不愿意把那堆垃圾在自己家院子里烧掉(或者吃那把青菜)?尤其是你对官方发表的内容不能百分之一百地信任的时候?所以,包括笔者在内的许多日本人看到“风评被害”一词就觉得不以为然。
“风评被害”一词最初出现于日本社会,是早在这次的地震、海啸、核电站事故都没有发生之前。一九五六年,美国在南太平洋比基尼海域举行核试验,正在附近钓鲔鱼的日本渔船乘员受了辐射。当时就发生了日本消费者害怕辐射,拒绝购买任何海产品的所谓“辐射能恐慌”。日本国会里,当讨论如何赔偿无关渔民的经济损害时,第一次使用了“风评”一词。当时有个议员说:“既然没有查出辐射性物质来,我们能断定这些水产物是安全的。然而,消费者还是将它视为所谓比基尼鲔鱼,说不定受了污染什么的。这种‘风评’导致鱼类卖不出去,价钱低落等等的间接损害。”可见,“风评被害”成为日本的社会问题,最初也跟核辐射直接有关。
一九七〇、一九八〇年代,日本媒体每次报道“风评被害”也都跟核能相干。比方说,一九八一年,北海道政府跟当地电力公司签订了有关核电站的安全协约,其中有个条款决定:万一附近农作物蒙受了“风评被害”,由电力公司赔偿农民的经济损失。
一九九〇年代以后,日本出现了一系列起因于其他种毒物,如二烷、大肠杆菌,或者俄罗斯油轮原油的“风评被害”个案。社会心理学者关谷直也调查了几个案例以后,下结论道:凡是“风评被害”发生之前,都一定有事故、事件、环境污染或者灾害,但是关键在于大量有关的报道,使得消费者把本来该“安全”的食品、商品、土地视为危险,结果停止消费,造成无辜生产者、供应者的经济损害。
在他的论文《“风评被害”的社会心理》中,“安全”一词就套着引号,因为跟“危险”一样,“安全”也是相对的。而就是因为没有绝对“安全”这回事,当一个地方发生了事故、事件、环境污染或者灾害,并在媒体上泛滥有关报道之际,身在远处的人们都感到“不安”,尽量去回避他们视为“危险”或者“可疑”的食品、商品、土地等。
以灾区的瓦砾为例,东北确实有了灾害、事故、环境污染,也有过许多有关的媒体报道,结果京都等日本西部居民把本来“安全”的瓦砾视为危险,拒绝接受。那么,如果那些瓦砾其实并不安全的话,“风评被害”之说就根本不能成立了。抑或,如果说没有媒体报道就不会发生“风评被害”的话,等于主张信息封锁了。这样子,究竟对谁有利?对谁更不利?看起来,我们对“风评被害”一词的直觉,那个极其不以为然的感觉,还是有道理的。
说“风评被害”的人,无论是政府、专家、媒体,其实都在弄虚作假,要帮助真正的罪犯推卸责任逃避的。你看,“风评被害”是被动词,被害者是无辜的生产者也好,供应者也好,灾区居民也好。但是,造成损害的主体又会是谁啊?按照这一套逻辑,只会是胆小怕死的消费者、市民了。到底从何时起,胆小怕死成了罪行呢?没有吧!胆小怕死是人的本能,否则人类早灭绝了。京都居民是从本能出发,拒绝了陆前高田松木的。
可悲,当然非常可悲。但是,震后一年,仍然堆积如山的瓦砾是问题的本质,绝非因“风评被害”存在的副产品。我知道,日本其他地区是总得接受瓦砾的,不管有没有辐射,不管实时还是长远的未来造成健康损害,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可万万别说什么“风评被害”好不好?灾民受的害不是“风评”造成的,而是核电站事故造成的。其他地方的日本人感到的无奈也归咎于核电厂事故。所以,我说,不要核电厂了。
P199-P201
一九八○年代,我在中国留学的日子里,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中文写书在中国大陆出版。在当年的中国,说书店就是新华书店,墙上贴着马克思、恩格斯等伟人的肖像,书架上摆着《毛泽东选集》《鲁迅文集》等伟人的著作。而当年的我,连汉语老师在课堂上说的话都听不大懂。
于是为了训练听力,下课以后我坐公共汽车去西单,蹲在黄昏时段的马路边,侧耳倾听北京人说话。行人说话太快记不住,公共汽车售票员老喊的“没票儿的买票儿啊,没票儿的买票儿啊”,倒学得够地道。另外,北外留学生食堂的小姐提高嗓子向厨房喊的“小盘儿豆腐”,我也说得还不错。还有,刚毕业于北大中文系,系着两条长辫子的女老师,叫我们重复说一个小时的“胡同儿”一词,我至今都有自信能说得跟北京人一个样儿。也许有人要问:学会了无关紧要的两句话和一个词儿的发音有什么用?我过去三十年的亲身经验是:在中国以及海外华人居住的地方,只要我开口说一句话,大家都知道我是在北京学的普通话。正如,我在香港任职于一家出版社的时候,台湾来的副总编听我说第一句话,马上就指出来道:原来是个京片子。那究竟有什么用,则见仁见智了。
我对汉语、中文的迷恋,曾在本系列《123成人式》收录的《心跳的原因》一篇里充分告白过。总之,很长很长时间,我都耽溺于中文世界,说中国话,写中国字,想中国人,吃中国菜,看中国电影,唱中文歌儿,过得非常开心。若非台湾有位编辑向我建议说“你写日文名词的故事吧”,恐怕我自己永远不会去想日文单词后面到底有什么故事。未料,我执笔讲起日文单词来,就娓娓道来讲个不停。也不奇怪,本人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对于日本社会、文化的种种,有从亲身经验得来的知识和意见。把一篇又一篇日文名词的故事投给台湾报纸,果然读者的反应相当强烈,结集出的繁体字版书,市场成绩也不坏。
但我连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出版诺贝尔奖作家书籍的上海译文出版社,竟愿意替我出一套文集,而其中的第九本就是这本《你所不知道的日本名词故事》。能走进原先只有马克思、恩格斯、毛泽东、鲁迅等伟人才占到位子的中国书店,我感到荣幸至极。
近年的中国年轻人,通过电视或互联网等渠道,看过许多日本连续剧、动漫作品等,而且对作品里出现的日本生活之细节,有具体而强烈的兴趣。自从中国掀起了旅游热潮后,重复来日本自由行的游客也激增,而他们对富士山、奈良大佛、秋叶原电器一条街都司空见惯,反之对偏僻山区没人知道的温泉旅馆、位于东京小巷里的拉面馆、小饭馆等充满兴趣。这些都是三十年以前想象不到的现象。可以说,世界的变化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力。
我写文章,历来要通过生活中的小事、小故事去打开展望世界文明的视角。这本书收录的文章谈及日本人的饮食生活、日本人的世界观、日本的人物、日本的男女关系、日本的社会风气等,每篇文章谈的都是也许别人以为不足为道的小事情。但愿这本书能给读者提供事先想象不到的视角,看完整本书时,读者脑海里有了跟原先稍微不一样的日本观。
一套语言犹如一个大海或说宇宙。这是我除了用母语日文以外,还用中文、英文生活和写作以来三十年得到的体会。我很高兴这辈子有机缘学中文、写中文书,通过作品跟中文读者沟通,我的天空似乎扩大到银河系的更远方去了。我的中文,除了在北京西单街头以外,也是在中国大陆坐火车去各地旅游的路途上学到的。希望阅读这本书能够给读者留下匹敌一次旅游一样无穷的回味。
文如其名,新井的文风清浅自然,又饶有婉趣;富有日本文学的韵味,又有中文的美感。新井笔下看似清浅,但背后关注的却是广泛的社会批评和文化思考。行文却以私人记忆为主,过滤后的情感不愠不火,被人誉为“有智识和情感上的诚实”,是我们观察当代日本,乃至这个时代的文字参照。
——《万象》
这是一本漂游于东瀛语词大海里的美丽的书。
——毛丹青(旅日作家、《知日》资深主笔)
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不少,但能说能写,而且写得好的,只有罕见的新井一二三。
——蔡澜(作家、电视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