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朱翊钧,明朝第十三任皇帝。他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登极之初,在生母和老师的严厉管教和监督下,他勤政向学,循规蹈矩,配合张居正发动了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蕴藏着一股强烈的逆反力量。张居正死后,他又发起了一场急风骤雨般的清算运动从此,他深居宫禁, 数十年不临朝,消极怠政。 他的不作为,葬送了大明复兴的历史机遇。
本书运用丰富的史料,全面系统地介绍了万历一生经历,功过是非,万历新政的展开,与张居正的复杂关系,从一度励精图治到怠于朝政,从多角度说明一代君主的面貌及其对明朝衰败的影响。
他在位四十八年,是明朝历代帝王中最长的,却被史学家评为明朝灭亡之根源。他登极之初,全力支持张居正推行新政。张居正去世后,却对其抄家清算。他怠于临朝,勇于敛财,被大臣称为“酒色财气”俱全。三百年后,他的皇陵定陵被发掘,珍奇异宝震惊世界!他就是万历皇帝。明史大家樊树志教授为您讲述万历皇帝传奇而争议的一生。
二、幼主登极
隆庆六年(1572年)正月下旬,穆宗患病,且伴有热疮。在宫中调理一个多月后,稍有好转。闰二月十二日,病后首次视朝。森严的紫禁城内响起了沉闷的钟声,文武百官闻声入班。内阁元辅高拱与次辅张居正从内阁出来,徐徐北上,过会极门,抬眼望去,御路中央穆宗的轿子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但见穆宗并不乘轿,却径自向文华殿走去。高拱心中颇为疑惑:“上不御座,竟往文华殿耶!”立即趋步向前迎去,几个内使也急急赶来传呼:“宣阁下!”高拱、张居正听召后赶忙走向穆宗座轿停放的地方。穆宗走下金台,面带愠色,向前走去,内使们环跪于轿子两旁。这时,穆宗见到了高拱,脸色平缓了些,走上前去拉住高拱的衣服,还颇为用力,似乎在暗示对方,有话要说。
高拱早在朱载重还是裕王时,就在他身边讲授儒家经典,关系很融洽,此时皇上这一举动当然心领神会,便问道:“皇上为何发怒,今将何往?”
穆宗答道:“吾不还宫矣。”
高拱劝解道:“皇上不还宫,当何之?望皇上还宫为是。”
穆宗稍作沉思,表示同意:“你送我。”
高拱赶紧答道:“臣送皇上。”
这时,穆宗那紧紧抓住高拱衣服的手松开了,去握高拱的手,一面露出腕上的疮,说:“看,吾疮尚未落痂也。”高拱随穆宗走上金台,穆宗愤恨地连声说:“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争奈东宫小哩!”一语一顿足,连说了几遍。他自知不久于人世,而太子(即东宫)还小,令他担忧。
高拱问道:“皇上万寿无疆,何为出此言?”
穆宗说:“有人欺负我。”
高拱说:“是何人无礼,祖宗自有重法。皇上说与臣,当依法处治。皇上病新愈,何乃发怒,恐伤圣怀。”
穆宗沉默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甚事?不是内官坏了,先生怎知道。”究竟是什么事,高拱漏记了关键的一句。据何乔远的记载,这段话是:“非内官辈,先生安得知?盖宫中事也。”宫中事,即皇上的宫闱生活,臣下当然不便细问,皇上也不便明说。两人手拉着手一同默然前行,进入皇极门(金水桥北,前朝三大殿正门),走下丹墀,穆宗向内侍要茶。内侍搬来椅子朝北放下,穆宗不坐,移为南向后,才坐下,用左手拿起茶杯,连饮数口。他的右手仍握住高拱的手不放,抬眼望去,说了声:“我心稍宁。”便在高拱陪同下由东角门入内,一直走到乾清门。乾清门位于建极殿后的云台左右门东侧,夹于景远门、隆宗门之间,是内廷三大殿的正门,再往里是乾清宫大殿,是皇帝的寝殿。高拱礼貌地停止了脚步。穆宗意犹未尽,牵着高拱的手说:“送我!”话中显然带有命令的意思。高拱不敢抗旨,便随同进入寝殿。穆宗登上御榻坐定,右手还握住高拱的手不放。从御路一直到寝殿,穆宗始终握住高拱的手,时时颜色相顾,眷恋之情蔼然,言谈间还流下眼泪⑧。
这时,内阁次辅张居正、成国公朱希忠都已进入寝殿,在御榻前向皇上请安。站在皇上身边的高拱一手被皇上握住,只能鞠躬,不能屈膝叩头,面对同僚的叩拜颇为尴尬。穆宗也看出了元辅倔促不安之状,得体地松开了手。高拱赶紧走到御榻下,向皇上叩头,并与张居正、朱希忠一行辞出宫门外候旨。
须臾,穆宗遣内侍将高拱等人召入。高、张、朱站立于丹墀,恭候圣旨纶音。穆宗却命他们再上前,待三人在御榻前立定,他从容说:“朕一时恍忽。自古帝王后事……卿等详虑而行。”三人叩头后,退出乾清门外候旨。少顷,内侍高声传旨:“着高阁老在宫门外,莫去!”高拱对张居正说:“我留,公出,形迹轻重唯为公矣。公当同留,吾为奏之。”便对内侍说:“奏知圣上,二臣都不敢去。”
到薄暮时分,内侍传旨:“高阁老宿宫门!”高拱碍于宫内礼仪,回奏道:“祖宗法度甚严,乾清宫系大内,外臣不得人……臣等不敢宿此,然不敢去,当出端门宿于西阙内臣房。有召即至,有传示,即以上对,举足便到,非远也。”显然,穆宗从正月大病后,心有余悸,已经在考虑后事了,今日召见三位亲信大臣时,就流露了“后事卿等详虑而行”的心思。自知去日无多,不知那一天逝去,应预作安排,所以才命阁老在宫内过夜。高拱不愧足智多谋,想出了两全其美的方法,在离乾清宫咫尺之遥的西阙太监直庐过夜,静候传唤。既然内阁辅臣留宿西阙,那班五府六部大臣们也都不敢回家,只得留宿朝内,谓之“朝宿”。以后几天亦复如此。不久,内侍传来消息:“圣体稍安”。高拱兴奋得马上写了一个札子呈上:“臣闻圣体稍安,不胜庆幸。今府部大臣皆尚朝宿不散,宜降旨,令各回办事,以安人心。而臣等仍昼夜在内,不敢去。”穆宗以为然,即时降旨,命百官散去。而高拱、张居正仍每日问安如初。过了四天,穆宗觉得身体“益平愈”,便遣内侍慰劳高、张,命他们回家,一场虚惊才算过去。
有一天,穆宗兴致较好,乘坐轿子来到内阁,高拱、张居正大吃一惊,急忙出迎,俯伏在地。穆宗将二人扶起,搀着高拱的手臂,仰望天空良久,欲语还休。高拱搀扶穆宗行至乾清门,穆宗才说了一句:“第还阁,别有论。”到了第二天,又寂然无声息。善于机变的张居正从旁细细观察了皇上的脸色,“色若黄叶,而骨立神朽”,已经病人膏肓,虑有不测,便暗自写了关于皇上后事的处分十余条,密封后派小吏送给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五月二十二日,宫中传出“上不豫增剧”的消息,五月二十五日又传出“上疾大渐”的消息。这一天,穆宗召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高仪,到乾清宫受顾命。高拱等急急忙忙进入寝殿东偏室,但见穆宗倚坐在御榻上,皇后、皇贵妃隔着帷帘坐在御榻边,皇太子朱翊钧立在御榻右面。
此时坐在御榻边的皇后,即孝安皇后陈氏。陈皇后无子,因被穆宗移居别宫,抑郁而病。外廷传闻此事,议论纷纷。不久,陈皇后还是回到了坤宁宫。坐在皇后身边的皇贵妃李氏,即皇太子朱翊钧的生母。站在穆宗御榻右边即皇太子朱翊钧。
当时的情景颇有一点凄凉之感。高拱等跪在穆宗御榻下,倚坐在御榻上的穆宗,命高拱伸手上来,自己的手靠着榻上的矮几伸过去,抓住高拱的手,一面望着身边的后妃,一面对高拱托孤,断断续续地说:“以天下累先生”,“事与冯保商榷而行”。尔后便命司礼监太监冯保宣读遗嘱。遗嘱有两道,一道是给皇太子的,一道是给顾命大臣的。
给皇太子的遗嘱写道:“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三阁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
给顾命大臣的遗嘱写道:“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同司礼监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这个遗嘱,引起外廷大臣的议论。高拱极力扬言是张居正与冯保所拟,并非皇上本意,尤其对于其中“卿等同司礼监协心辅佐”一句,攻击最力。这不免有点过分,且不说穆宗托孤时曾亲口对他说:“事与冯保商榷而行”,可以为证。而且,当时在场的皇贵妃即后来的慈圣皇太后,万历六年(1578年)二月在一道慈谕中说:“司礼冯保,尔等亲受顾命”云云,更是确证。由此可见,穆宗的遗嘱虽为张居正与冯保所拟,但并未违背穆宗原意。《实录》纂修官在修史时疏于考订,为调和矛盾,竞将遗嘱中“卿等同司礼监协心辅佐”一句删除。见于《实录》的遗嘱是这样的:“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高拱亲受顾命,他又从冯保手中领受了遗嘱文本,在回忆录《病榻遗言》中抄录了遗嘱的全文,明白写有“同司礼监协心辅佐”一句。而且他事后还多次对这一句话发表议论,以为“自古有国以来,未曾有宦官受顾命之事”。《实录》的这种删削,为了某种政治意图,掩盖史事真相,实在不足为训。
高拱等听完穆宗顾命之辞,大为悲恸,不能自胜,边哭边奏说:“臣受皇上厚恩,誓以死报。东宫虽幼,祖宗法度有在,臣务竭尽忠力辅佐。东宫如有不得行者,臣不敢爱其死。望皇上无以后事为忧。”且奏且哭,奏完便大恸长号不止。在旁的皇后、贵妃也失声痛哭。少顷,两名内侍扶起高拱等,三人长号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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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著作的不景气,已引起有识之士的感慨。然而,历史人物传记却受到读者的普遍欢迎。这种充满矛盾的现象表明,在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度里,人们对历史的关注热情并未衰退,恰恰相反,存在着潜在的巨大能量。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人们并不仅仅注视眼前方寸之地,更着眼于未来,而历史的回顾,有助于人们理解现实,展望未来。人们要求于历史学家的是,必须雅俗共赏,以引人人胜的手法表述历史,把丰富多彩的有血有肉的历史生动而形象地再现在读者面前,切忌高头讲章式的、经院学究式的八股文章。
一位史学大师曾经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此话于偏激之中蕴含着一种颠扑不破的哲理。任何历史作品,都是当代人以当代意识写出来给当代人看的。再现历史,不可能重复历史,而且再现的视角、方法,由于历史学家所处时代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即使是同一题材,在不同时代的历史学家笔下,不会是一模一样的。历史学家所要阐明的思想,强调的侧重点,给予读者的启示,势必有所不同。然而,历史还是历史。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帝王被神圣化,号称真龙天子。御用文人们又给他们涂上光怪陆离的油彩,罩上神秘莫测令人眩目的光圈。于是,帝王便成了神坛上的偶像。对于老百姓而言,“天高皇帝远”,仰头望去,只见一片混沌迷离,难识庐山真面目。这就给撰写帝王传记增添了难度。近几十年来,把帝王将相赶下历史舞台,人们对他们的研究与了解,反倒比前辈更生疏了。在人们脑海中的帝王,几乎都是一幅幅脸谱化的漫画,人人都是一付骷髅般的骨架,毫无个性可言。
诚然,帝王是一种制度或一个时代的象征,但他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二个有血有肉的人。写帝王传记,既不能神圣化,也不能脸谱化,而要还他一个凡人的本来面目。我写这本书,试图把万历皇帝这个人的真实而全面的形象,活生生地再现于读者面前,并且透过万历皇帝这个人,复原一幕幕早已逝去了的历史场景。
要把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历史加以复原,谈何容易!一位西方哲人说,人不可能两次涉过同一条河流。对于历史长河而言,何尝不是如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复原历史,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历史学家应该向这个方向努力。为此,必须博览群书,做到言必有据,虽然不能说无一字无来历,但至少要做到书中所有的人和事,所有的情节、对话,都有根有据,有案可查。这大概是历史传记和文学传记的区别所在吧。一言以蔽之,真实性压倒一切。它与虚构、杜撰、想象之类无缘。历史传记要写得生动活泼,向文学传记借鉴一些方法是可取的,但一切都必须在保持真实性的前提下,才有意义。否则就不成其为历史了。
人们阅读帝王传记,最有兴趣的莫过于那个专制时代神秘而森严的宫廷。在这个狭小而又无限的天地中,帝王有时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操纵、玩弄芸芸众生的命运,演化、改变时代前进的步伐。人们不一定对这一时代发生的一切事件感兴趣,却有理由要求历史学家提供帝王的政治色彩、权力欲望、个人素质以及宫闱生活,帝王的内廷与外朝大臣的微妙关系,当时最为敏感的政治事件的幕后活动。而这恰恰是一般通史、断代史、专题史著作所难以做到的。帝王传记的魅力就在于,以个案分析的方法,从微观研究着手,反映出宏观的视野,给读者以深沉的历史启示。因此帝王传记切忌写成某个帝王在位时期的断代史,即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无所不包的历史切片。否则,传主就将被淹没于历史的汪洋大海中,帝王传记也就丧失其存在价值了。
本书的传主明神宗朱翊钧,人们习惯于用他的年号称他为万历皇帝。他是明朝第十三代皇帝,没有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的雄才大略、叱咤风云的事迹,在他的后半生由于疾病缠身,长期难于视朝,因而颇多非议。如果据此断定他是一个平庸之辈,是一个昏君,那也未免太过于简单粗暴了。其实,他在位的万历一朝四十八年,在明代历史上乃至在中国历史上都是很辉煌的一段。经济的迅猛发展,商品经济的高度发达,人文蔚起,能人辈出,令世人瞩目。仅就这一点看,万历皇帝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人物。
对他进行深人研究,便会发现许多难解之谜。在他即位的前十年中,对尊崇备至言听计从的顾命大臣内阁元辅张居正,以及另一名顾命大臣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居然一下子翻脸,不但政治上予以否定,而且抄了他们的家。这是为什么?他是一个权力欲极强的人,亲政以后,独断专行,到了晚年却怠于临朝。这又是为什么?他本人是宫女所生,却瞧不起宫女所生的长子,迟迟不愿册立他为皇太子。这又是为什么?他的臣下直言不讳地批评他迷恋于酒、色、财、气。这种个人的秉性素质,对于一个皇帝有什么影响?这些都值得细细地加以检讨。
除了常规分析之外,还仰赖于心理分析。把心理分析用于历史研究,始于本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到了六七十年代,几乎成了国际上一种学术界的时髦风尚,人们甚至称此为心理历史学。现在回过头去审视,这种时髦的全盛时期也许已经过去。但它毕竟给历史学家开启了一条新思路,借助心理学来扩大历史解释的范围和途径。美国历史学家奥托·弗兰茨对俾斯麦的心理分析便是一个颇具影响的例子。我在写作本书时,借鉴了这种方法,尝试对万历皇帝作些心理分析,把他的内心活动展示出来,力图对一系列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
史无定法。历史传记的写法是多样化的,有的重思辨,有的重实证,有的以生动取胜,有的以严谨见长,有的是年谱式的,有的是叙事式的。我则倾向于以白描的笔法,把传主的形象立体化地再现出来,至于功过是非全可由读者去评判。在我看来,既然是传记,就应该尽量客观地把传主介绍给读者,避免把空洞的说教强加于人。
本书的谋篇布局颇费心思,在不太长的篇幅中,要把传主五十多年的生涯再现出来,是相当难的。这就需要由作者加以剪裁取舍,把作者认为最值得写最应该写的东西写出来,把一些重要而精彩的场景细腻地展现出来。这要比面面俱到的平铺直叙好得多。
关于书名要作一点说明。本拟题写《明神宗传》,但他毕竟没有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那样的声名显赫,人们感到陌生。如果直呼其名,题写为《朱翊钧传》,就像吴晗先生的《朱元璋传》那样,人们会感到更加陌生,不知何许人也。不得已而采用《万历皇帝传》。不过在书中并不称他万历,而称他朱翊钧或神宗。因为书中常常写到万历元年、万历二年之类,称他为万历,就容易把人名与纪年相混淆,徒增读者的烦恼。稍加说明,希望不至于对“表里不一”产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