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泰山不仅盛产黄金,还盛产云母。20世纪80年代以前晶体管没有在各种电器上普及时,电子管上的重要隔热材料就是云母。它曾作为战略物资被国家储备。
据说阿尔泰山的云母储量和产量当时居全国之首,国家专门成立了四个云母矿,有上万名工人长居山中专事云母开采工作。
后来,-Z-母不再作为战略物资而作为民用物资被广泛使用后,国家把阿尔泰山里的四个云母矿交给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管理。再后来,晶体管得到普及,云母市场越来越小,兵团又把这几个矿交给了农十师管理,成为农十师的四个相当于团级的工矿企业。从这四个矿交到农十师那天起,它们就成了农十师的包袱,也是最令决策者们头疼的单位,其结局可想而知——几个矿的上万大人小孩全部牵出来进行重新安置,同时关闭了矿山。
十几年后的一天,偶然机会和地处深山老林的一个乡干部吃饭,说到当年山里的四个矿时,乡干部说大山里的一个遗弃的矿洞旁还有一户人家在守矿呢。我们不信,说矿山都关闭了十几年了,当年的云母矿也早就撤销了,怎么可能还有守矿的工人呢?!
我决定跟他到山里一探究竟。
吉普车在山间碎石铺就的简易路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才到了只有几十户人家的乡里,再往深处走,连简易的路也废弃不能走了。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三人骑马再往山里走。翻了四五座山一直到下午五点时,才到了过去曾经的某矿某队所在地。两山之间一排排房屋院落大多已垮塌,几乎看不见一个能用的房子,更没有一户人家,只在队部废弃的院子里看到关着十几只山羊和一匹老马。乡干部说,这是老黄家养的。他手又往对面半山腰上一指:那就是老黄的家!
我们把马也关进院里,又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老黄家。
我第一次见到用石片磊起的房子:一排三间立在一个巨大山洞的入口处。乡干部说,老黄怕别人来偷采洞里的云母,采矿队一撤走他就自建石屋搬这里来了。
40多岁的老黄,被山风吹打得像一个小老头,听说我是师里来的,激动地握着我的手,用颤抖的声音兴奋地说:“终于把你们盼来了!矿又要开了吧?”
面对老黄闪着亮光又含着泪花的眼睛,我无言以对。
采矿队搬迁时,队长含着泪对当时才30出头的老黄说:“小黄啊,队上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看守好咱们那个矿洞,等我们回来复工!我就不信,这一洞子的宝贝就这么扔了?!”
这可是队上开采了几十年的宝矿呀。当年就是在这洞里开采出了比八仙桌桌面还大的云母片,受到地矿部领导的表扬呢!
那时老黄的女儿才两岁,队长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就一定要完成好队长的任务——这也是全队100多号工人的重托呀!
就这样,老黄在山里一守就是十几年,两岁的女儿如今已是16岁的大姑娘了。1 6岁的大姑娘不知山外是什么样子,她去过的最大“城市”是父亲每年要带她逛一次的那个几十户人家的乡里!
十几年了,这里早已是被遗忘的角落,队里再没有派人来过。后来我才知道,当年给老黄“重托”的队长,下山后没几个月就因病去世了。几十户人家被分开安置到多个地方,没人知道也没人相信山里还驻守着老黄一家。
十几年了,老黄再没领过一分钱工资。为了生活,他们开垦了几亩山地,养了十几只羊。一年又一年,期盼着队长带着工友们回来,坚信这一洞好的云母不会没人要!
当我把这十几年来山外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老黄后,老黄一家人的眼神先是惊讶,后又疑惑,最后,他们表情木然,眼光呆滞了很久,除了女儿问这问那,老黄夫妇一直到第二天我们离开再没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当然,我说了很多劝老黄一家下山的话,并向他保证找组织上帮他重新安排工作,老黄都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再次见到他兴奋激动的表情时,是第二天他带着我们参观那又深又潮又阴冷的矿洞,他指着一处闪着银光的洞壁兴奋地说:“你们看哪,当年那块大云母片儿就是从那儿采下的!”
第二年春天,我又遇到了那位乡干部,他已经调回市里工作了。他告诉我,去年大雪封山前,老黄一家下山了,是乡里派那辆老吉普车把他们送出山的。老黄走时流着泪告诉他:单位没了,队长也没了,这里已没什么牵挂了,他要带着老婆孩子回四川老家了。他托乡干部拜托我一件事:如果矿山复工,一定通知他回来……
2012年4月26日草于杭州飞往乌鲁木齐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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