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男,安徽潜山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阳光》杂志社长、主编。
著有《半堵墙》《春天乘着马车来了》《在水底思想》等6部散文集,诗集《失眠者》与长篇传记文学《张恨水家事》等。作品被《中国年度最佳散文选》《中国现当代散文300篇》《新世纪优秀散文选》《新时期散文经典(1978—2002)》《新中国文学精品文库》等100多种文集收录。曾获中国当代最新文学作品排行榜、安徽文学贡献奖、首届老舍散文奖、第二届冰心散文奖、煤矿“乌金文学奖”。
《某月某日寻访不遇》收录徐迅的数十篇中短篇小说作品。
《某月某日寻访不遇》由徐迅编著。
《某月某日寻访不遇》收录了《丘陵人物》、苇塘》、《涅槃》、《奶奶不死》、《阳光的味道》、《冬至》、《正月丧》、《民谚的诞生》、《树神》、《绿太阳》、《熬日头——乡村人物志》、《一路平安》、《找人打架》、《十几岁时的一次逃跑》、《某月某日寻访不遇》等数十篇中短篇小说作品。
苇 塘
余婶死啦!这消息发源于村东头穿小红袄的小媳妇。小媳妇清晨到苇塘里挑水,看到石跳前面有一撮黑须须的东西浮在水面,以为是水鬼变成了么宝贝诱惑她,发狠地用扁担钩子一砸,苇塘里就浮出了一具人尸。余婶死啦!她蹦跶达着尖叫。这是冬天的早晨,苇塘里氤氲着一层暖暖的水汽,绿色的菖蒲凄然剑立,杨柳枯枝啸傲在冷漠的空中,有两只小鸭畏缩在苇塘岸边,小红袄蹦跶在回家的路上……
村头出现了几个穿白制服的警察。现在余婶趴在地上,头偏在一旁,脸上有无数颗雪亮的水珠滚下。余婶赤身裸体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那光洁细腻的脊背呈现出鱼肚白色。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男伢挤进人缝朝里面望,堵成一道人墙的妇女们拧着他的头往外拉,他“哇”的一声哭了。白制服将他拉过去,询问他哭什么,是余婶的邻居?男伢盯着白手套掌心的几粒水果糖,嘤嘤地点了点头。于是白制服又问:你听见吵架声吗?没有。那男伢说,真的没有。他嘴里的水果糖已开始融化,糖水滋滋地淌下了嘴角。余婶也给过他水果糖吃。他记得那是他八岁的一个晚上,他到余婶家玩儿,余婶摩挲着他的头说:“好男伢,叫我一声娘,我就给你糖果!”他就喊了一声“娘”!余婶抓起一把糖果就塞在他怀里,叫他回家。他当然不回家,就看到余婶床上枕头边撂了一把菜刀。“菜刀丢在床上了。”他喊了声,余爷就过来了:“你就想不开?弄刀!”余婶无言地耷拉下了眉毛,有大滴晶莹的泪珠滚下来了。转而余婶展颜一笑,拉过男伢:“夜深了,你回家困吧!你妈妈着急了。”男伢只好乖乖地往家走。上床脱那条蓝色的小绒裤,他突然说:“妈,余婶床上放菜刀做么事?”给他脱绒裤的妈妈手“噌”地一愣,“唉”地叹了口气。小男伢不解。
余婶是大旧年春上嫁过来的。过门那天,余婶也穿着小红袄。小男伢手脚麻利地放过迎亲的鞭炮,就和伙伴们一起唱:“新娘子新,坐床墩,一对奶,十八斤。”羞得新娘子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那晚上好多人作兴,要和新娘子亲嘴,摸她几下大奶。新娘子就躲进小男伢家里。小男伢蹑手蹑脚溜回家,见新娘子和妈妈正挨着床谈家常呢!他一蹿身子跳上床,悄悄搂着新娘子白皙的颈脖“叭”地亲了一口。“小淘气!”妈妈嗔怪道。“该喊婶呢!”新娘子一把搂过他,抱在怀里,小男伢歪抬着稚气的脸,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新娘子。“好漂亮!”小男伢一下就记住新娘子的妖媚了。“叫娘。”新娘子亲昵地对他说。“娘!”他喊了。妈妈听着直笑。
新娘子新婚没足月,不能走村串巷,只好常到小男伢家玩儿。“娘!娘!”小男伢成天瞅着新娘子粗黑黑的大辫子,膝前背后的撒着欢。新娘子好嗓音,黄梅调唱得溜溜转,还唱阿庆嫂、李铁梅。她在家时是公社演出队的文艺骨干。她还教小男伢念书识字,她会打毛线,会纳鞋底,还会梳头。有次给小男伢扎了两条小羊角辫,小男伢得意了一年多。忽然有天晚上看到妈妈和余婶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说什么私房话。妈妈看到他忽然不说了。余婶却定着神,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幽幽地望着他,像是要哭的样子。“唉!”妈叹了一口气。这是小男伢头一回听见妈妈为余婶叹气。后来,小男伢进学堂读书了,婶娘到他家走动似乎也少了,有几回在篱笆园边,他喊了几声“娘”,“娘”的眼睛却翻成了死鱼眼,愣愣地看他大半天不说话。“怎么啦?”他回家问妈妈,妈妈说:“小伢子,懂么事啥?瞎问!有空你到娘家多跑跑就是。”小男伢很听话,有空就到“娘”家玩儿,总看到“娘”愁眉苦脸的,余爷也唉气叹声。怨一阵,就劝她:“还年轻哩!想开一点啊!”“娘”总是摇摇头。于是小男伢就看到了菜刀那一幕。小男伢回家就对妈妈说了,妈妈为余婶叹了第二次气,就拿了一个黑陶土罐张罗着煎草药,好几服,都是妈妈帮余婶从医院里弄来的。草药里有一股灵怪的香味,小男伢闻到那药味儿,眼睛一愣一愣地看那药罐上丝丝缕缕的烟气。“端给余婶!”妈妈用竹筷子滤净药水,差使他,他就端给余婶。余婶大概吃了一百多付草药,小男伢已快四年级了。有一天他忽然见余婶高兴了起来。“儿子!儿子!”余婶喊他一声,唱一句,就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连声叫:“喊我娘!你喊我娘!”
“后来呢?”白制服警察用白手套擦了擦小男伢嘴角的褐色液体。眼睛越过小男伢望着小男伢的妈妈。“后来……后来余婶就有么事了,可很快小产了,唉!想不开……”妈妈不知叹多少次气了。“后来呢?”警察还在问。“后来,后来……听余爷讲,昨天晚上他到镇里有事,余婶还叫他早些回来,余爷刚出村,就听见头上么怪鸟哇哇地叫了下,他骇得……”“不是叫你说这个,不是叫你说这个……”白制服有点儿不耐烦地摇了摇白手套。“那说么个呢?”妈妈疑惑地问白制服,“再后来,余婶死啦!”妈妈双手搭在衣摆上,兀自嘟嘟哝哝道。这时,白制服警察全部走到了余婶的身边,人群全让他们赶得远远的了。他们开始拍照验尸。小男伢有点儿不解地望着他们紧紧张张地忙碌了一早上,然后走了。“警察走了!警察走了!”小男伢蹦蹦跳跳地满村子吆喝。这是冬天的早晨,苇塘里的氤氲了一层暖暖的水汽,绿色的菖蒲凄然剑立,杨柳的枯枝啸傲在冷漠的空中,有两只水鸭畏缩在苇塘岸边,小男伢蹦跶达着。
余婶死啦!妈妈牵着小男伢在余婶的坟前烧了两刀黄表纸,然后走进了余爷家。“余婶到底跟你吵架了没有?”妈妈凑近着头问余爷,余爷凄然地摇摇头,说,“……她那个来了,困在厢房。半夜里我倒听见门响了下,以为是老鼠作祟,这屋老鼠特多,就没在意。后来,我还到厕所去了一趟,怪事!外面漆黑的,我只觉得怕……”余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巴掌攥在他那苍老的头发里。“她动过绳子,动过刀子,动过农药,都被我夺下来,哪晓得,这回……唉!作孽啊!”余爷说着说着就哭了。
“哇”的一声,小男伢也哇声哇气地哭了起来。
1989年1月5日
P13-15
说徐迅
荆永鸣
说徐迅,首先得把我们的年龄减去10岁。那段时间,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吧,煤矿的文化艺术活动很多,搞得有声有色,热火朝天。人手不够,中国煤矿文联便从基层里借调。被借调的人中就有我,也有徐迅。想不清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样的场合见的面了。模样却清晰:中等身材,面庞干净,瘦,戴一副精巧的眼镜,浑身透出几分江南才子的斯文与柔弱。初次谋面,便觉得这小子有才气、有心眼,鬼机灵的一个人。后来,才知道徐迅不是来自煤矿。他是安徽潜山人,与张恨水是同乡,之前就在张恨水研究会工作,已经发表过不少关于张先生的文章。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这家伙为人也不错,人是聪明,但他不耍聪明,不“鬼”,发表了那么多文章也不牛逼,挺随和。用我们煤矿人的话说,那就整酒呗!
其实我们常喝。
都是三十大几的汉子,精力充沛,老婆孩子又不在身边,长长的夜,不知道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去。和平里九区一号有一家叫“宏桥”的酒店,被借调来的几个哥们儿便常在那里小聚。刘俊、孙一平都是喝酒的好手,我和庄旭清一般。最差的就是徐迅,到底不是矿工出身。可贵的是,他属于那种激动型的,较起劲来宁可灌醉自己,也不让别人扫兴。酒桌上见人品。有了这种精神已经相当不错,况且徐迅还有个特点,朋友相聚,他从来不吝惜自己的钱包。有一年元旦,也是那家酒馆,外边飘着大雪,酒便喝得酣畅,哥儿几个差不多全灌多了。后来便借着酒劲唱起歌来。那时候北京大大小小的酒店里差不多都有卡拉OK。遗憾的是我从来不会0K,主要是嗓子不行,心里明明想着那个调子,可唱不了两句调儿就跑了。徐迅也不行。不行,他却能把餐馆里一个姑娘请过来唱。那姑娘长得漂亮,歌也唱得真好!结束时,我发现徐迅竟与那姑娘撕撕巴巴,以为是他酒后失德,不想却是硬给了人家50元小费!
我欣赏徐迅为人的仗义和善良,或者说彼此欣赏,我们就成了很近的朋友。
时间一晃,10年逝去。当时被借调来的许多人(包括我),像走马灯似的你来我走,最终作了乌兽散。至今留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刘俊,另一个就是徐迅。真是不易!即使他们双双做起了《阳光》的头头,也不易。有过被借调经历的人都知道,拿着一个单位的工资而给另一个单位效力的角色,理由再堂皇,总归是有点儿别扭。短时间“别扭”一下还勉强,若是“别扭”个十年八载你行吗?但是,刘俊行,徐迅也行。说是为了煤矿的文学事业,有点儿大,也虚。毕竟生活才是人生的第一要义。如果说他们想把生活弄得好一些,可10年过去了,至今哥儿俩却不见发达,我甚至怀疑,以后他们也未必就能发达。如今办杂志是众人皆知的苦差,可这哥儿俩却能把这份苦差干得有趣,有热情,还有那么多好的想法……在此,我只能向两个携手相行的兄弟致敬了!
徐迅也曾心意沉沉。有一段时间他单位的领导总催着他回去,让他回到原来的单位研究张恨水去。两难之间,徐迅一时拿不准主意,甚至绞尽了脑汁。有一次,他竟问我怎么办。徐迅生于1963年,生肖属兔,我属狗,属相不犯冲,因此我们相处得很好,很和谐。但在为人做事上,徐迅要比我细致,比我稳妥,他让我拿主意,我拿得了吗?后来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还是痛下决心,留在北京,留在了煤矿这个圈子里。
煤矿真是厉害。
这是徐迅谈起《阳光》、谈起煤矿的作家和作品时常说的一句话。语气中流露着自豪。我不敢说10多年的相融相处,已把一个江南小生变成了一个煤矿人,至少是像了。
在煤矿,或者在更大一点儿的圈子里,徐迅都有一个好的口碑。在我与人交往中,常有人跟我提到他,说徐迅那哥们儿不错。这话我愿意听,因为他是我朋友。窃喜之余,我总是想起一位老人。那是一名乡村铁匠,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炉火前度过,他用一把铁锤为四乡八邻的乡亲们锻造出了成千上万的锄头、刀斧、锅铲……老人老实巴交,在外很少说话,回到家里,面对儿女,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铁都锤扁了,我就锤不扁你啊!”
这位老人就是徐迅的父亲。
假如想更多地了解这位老人的一生,你可以去读读徐迅的散文。我读他那篇《父亲不说话》时,读湿了眼窝。老人那句朴实得近似于真理一般的话,令我至今不忘。我在想,徐迅之所以“不错”,或者说一个乡村少年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徐迅,其答案,就在他父亲的那句话里吧。
铁匠的儿子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他那一口潜山话说不准哪一句让我费解得心烦。我曾不止一次地“勒令”他改说普通话。他不改,还振振有词,说毛泽东一生都不说普通话,我说什么普通话嘛。不可救药的结果,是我总疑心他的许多妙语都因为别人没听懂而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这对听者来说,大概是一种损失,至于说者,那就未必了,徐迅有笔,且能写得一手漂亮的文章,他那些被称为散文的优美之作,题材广泛,山川、河流、人物,有花有草,甚至“写在虫子的边上”。徐迅把它们结集成《想象一株梅》《大地芬芳》《半堵墙》等。书的扉页上印着他的小照,是一副笑得不错的面孔。他的悲、喜、爱、恨,他的柔软,正直与善良,则躲在那厚厚的文字里。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去找一本他的书读读,读出了好,可以把“太有才了”这句话送给徐迅。相反,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据我所知,这几年徐迅可是拿了不少奖:安徽文学创作奖、全国煤矿文学创作“乌金奖”、老舍散文奖,冰心散文奖……够了,不必再罗列,就足可以说明一点儿什么了吧。
从去年开始,徐迅又写起了小说。至今已有几个短篇发表,这一次据说是两个中篇。作品写得如何我尚未见到,想必有那厚厚的几本散文垫底,他的小说也一定差不了,并且,刚刚鼓捣小说就能在《十月》上露脸,这本身就是一个明证。
我期待着徐迅的大作。
在漫长的小说之路上,我祝愿徐迅兄弟一路走好!
2007年11月26日·北京
需要张开想象的翅膀
写这种叫小说的文字,我感到内心的一种满足。我这样说,并不是说自己的散文写作很不专心。实际上,写作散文已让我的情感得到很好的宣泄。很久以来,散文一直都被边缘化着,或者说在大多数时间里,是处于散文者们自己制造的喧哗与热闹的虚幻里。写散文,当然有很多的成就者,而我自己也有很好的主张和看法——但我不想否认,散文的确是我在日常壅塞的生活里,为生计奔波忙碌的当儿,排解心灵苦闷的一种出口。庆幸的是,自觉由于对文字的敬畏与认真,散文并没有成为我追求一些美丽事物的障碍。很长时间,它还是缓解乡愁和直面现实的一把锋刃。
我已经喜欢上了这把锋刃。
但我是写过小说的。至今我还记得二十多岁时,在省报发表第一篇小说时的那份欣喜。在文学异常火爆的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家乡的县城里工作,由于在当时的《希望》《青年作家》《百花园》上发过一两篇小说,还被朋友邀请办文学社、编民间文学报刊。家乡文学圈子里的朋友,也都把我视为“写小说的”,备享小说者身份的荣光,经常与朋友们一起伴着香烟和啤酒,彻夜不眠地谈论小说的什么先锋、现代派……过的俨然就是一种少年轻狂的小说生活。
县城生活的单调与沉闷,时间的悠闲与无聊……一个胡思乱想人的大脑和空间,正好就可以让小说的想象不断填充。回想那时我的写作,更多的是一种聊以慰藉自己孤独可怜的心灵。生计的苦恼是渐渐长大才日益严重起来。但这期间,我的工作环境发生了变化,我由一个小城的小职员突然变成了一个在“中央某部委工作的人”——自己内心惶恐,却可以让别人羡慕;在别人眼里十分优越,自己却充满了失意、卑微与尴尬。这是一种角色。这种角色只有靠不停地如转陀螺式的工作,内心的焦灼与自卑感才能得以消解。不幸的是我的这种焦躁感并没有因为拼命工作而遁失,相反它还日益加深,成为我的一种“形象”和旁人眼里的沧桑。
我很多的写作可能就与当时的环境有关。
我那时上班的单位在一座临街的二楼上。一到下班时间,偌大的楼房人走楼空,空空荡荡。而对面的街道上一家小饭馆却适时地响起萨克斯的音乐。萨克斯本就是一种极其孤独哀伤的乐器,况且,每天傍晚它重复播放的就是《回家》。回家,回家。《回家》自始至终地浸透了无与伦比的经典的孤独和哀伤,如水一般覆盖了我的头颅,让我颇有“游人一听头堪白”的凄凉。每天听着这支乐曲,我就仿佛虚脱,走向了不可预知的人生。特别是那声嘶力竭之后,一段低哀的抽泣,总有思乡的情绪裹住整个身心,产生无可名状的自怜。有一种“吹向别离攀折处,当应合有断肠人”的辛酸。其时,我对自己的生活一天也不习惯,莫名其妙地有一种“众叛亲离”危机感。幸好这种境况转瞬即逝。很快,本着对生命负责任的态度,我不再胡思乱想,而是选择了写作,选择了在《回家》之中的散文写作,及早地解决了我生命中身心游离的状态,使情绪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放松。心地澄明。
周边的现实世界与小说一起发生变化。作为一个被人称作是“写散文的”,我当然远离着这些变化,但作为一位编辑,我似乎又时时刻刻感受到这种变化所带来的气息,并与之一起焦灼与思考,痛苦、快乐和喜悦。唯信禅师说:老僧三十年前来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得个体歇处,依然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当然表明我们不仅带有正常秩序认知世界的方式,也有个人主体经验认知世界和至少是超越经验的内心顿悟的境界。我相信,小说者把握和正在寓住的境域,就表现了小说者某种人格与艺格所达到的境界差异。绝对与形式无关。但既然有“得个体歇处,依然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形而上存在,相对应的,就应该有一个小说者能够预见的创作空间。民族的性格与审美情趣、思维方式,也有理由和资格同情与宽宥一个个具有个性的艺术塑造。基于这一点,我对一切小说家的劳动都充满崇敬与钦佩。
写小说需要定力。关于定力,我一直幸运地与小说家刘庆邦先生工作在一起。早年,他与我们一起置身在一间有着四五个人的大办公室里。那里电话铃声此伏彼起,忙忙碌碌,他就在自己的桌上写小说,如老僧入定一般。后来,我俩一个办公室,我的电话多,又喜欢手不离烟,屋里烟雾缭绕。但他一进门,放下自己的军挎包,就趴在桌上写小说,弄得我心里过意不去,他却泰然处之。读过他小说的人都知道,那些年文坛上流派繁多,一阵风接一阵风,一个浪接一个浪,但他从不追风逐浪,如一位钓者,只钓自己的一尾鱼,又仿佛一座智慧的岛屿,只生长自己的植物……我以为,他小说的魅力愈久弥香。
私下里,我多年来一直认为:我在用说得清的事情写散文,说不清的事情写小说。但世上偏偏就有许多想不清的事。写着,写着,一些说不清的事情就进入了我的散文,当一切的事物都可以用想象抵达,就让我在有一天突然感到了惶恐不安。也就在这时候,身边的一些朋友便觉得我可以写写小说。还终于有一天,我的朋友、小说家荆永鸣发话了:“你应该写写小说!”
于是,就很一脸的惭愧。但也很受鼓舞地重新拾起了小说。随着小说的写作,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家乡的小城。小城的安静、闭塞与沉闷,我青春在乡时耳濡目染的忧伤与无奈,以及夹杂着一种淡淡的浪漫情怀,便在我的思绪里不断萦绕,让我缅怀。至于《白色雷》,那是去年伴随儿子高考时在老家写的。那里,有我对我们所居住的生活环境,生活里一个小人物心灵挤压的同情与理解。我努力还原了本身的生活而无法展开。
生活本身的精彩与小说的无力,足以让人心存感慨。
克罗齐说:“艺术的全部技巧就是创造引起读者审美再造的刺激物。”我很欣赏。我还欣赏的是随着小说写作,使我找回了我当年写作小说时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满足,仿佛得到一种训示:
那就是——我需要张开想象的翅膀。
作 者
2007年11月23日于北京
(原载《十月》2008年第l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