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一切都在变——我们追随的时尚、不断引起我们关注的事件、我们孜孜以求的东西以及我们恐惧的东西,莫不如是。我们,这个变动不居的世界的居民,也感觉需要通过保持“灵活性”并时刻准备改变,来适应它变化的节奏。我们想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将要发生什么,但是我们得到的只是铺天盖地而来的信息,我们有被淹没的危险。我们该如何从成堆无用的信息与不相关的垃圾信息中筛选出重要的信息呢?我们如何从无意义的嘈杂喧嚣中获得有用的信息呢?针对这些当代问题,《来自液态现代世界的44封信》作者(齐格蒙·鲍曼)尝试做出自己独特的回答。依照作者的解释, 44这个数字最早与波兰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作品里的一位神秘的人物有关,“他的名字就是44号”,他既是自由的全权代表、发言人、委托书的持有者,也是人世间的统治者或辅政者的杂糅或混合。由此亦不难看出作者写作此书的自由主义者立场和波兰式抱负。
《来自液态现代世界的44封信》由漓江出版社发行。
《来自液态现代世界的44封信》简介:
齐格蒙·鲍曼被公认为当代最重要的世界性思想家之一。
英国当代杰出的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说,“他(齐格蒙)用非凡的才华和创造力,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必须认真对待的立场”。
他的思想写作主要为社会学领域,但是其影响广阔深远,他的思想渗透到艺术、人类学、政治学、伦理学、媒介传播、神学、哲学各个领域。
他所提出的“液态现代性”理论影响了20世纪后期以降的人类社会研究。借用“液体”这个比喻,他准确而又形象地抓住了高度个体化、全球化的当代社会那种流动性强、变动不居的特征。
关于这些信——来自一个流动性的现代世界
来自流动性现代世界的信件……这是我应《女性共和国》杂志(la Repubblica delle Donne)编辑们邀请所写,然后发给其读者,每两周写一篇——到今天,已快两年了(2008年和2009年;现在的这本集子经过编辑并有所展开)。
来自“流动性现代”世界:意味着你和我的世界,也即如下信件的作者和信件可能的/预期的读者所共享的世界。我之所以称这样的世界为“流动性的”,是因为像所有流体一样,它无法停下来并保持长久不变。这个世界中的一切,或者保守点说,几乎一切,都是变动不居的:我们所追随的时尚与我们关注的对象(我们的焦点总在不断转移,今天或许就从昨日着迷的事或物中抽身离开,同样,我们今天上心的事或物,明天可能就不再理会了),我们有梦想也有恐惧,我们有渴望也有厌倦,我们既充满希望,但又坐卧不安。我们赖以谋生以及谋划未来的周遭环境也在不断变化,而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与某些人建立联系,与其他人断绝往来。获得更幸福的机会与带来痛苦的威胁,你来我往,此起彼伏,而这一切变化得又太过快速和飘忽不定,让人无法理智地去做事,也没办法有效地去定位或重新定位它们,让它们保持运行轨道不变,或者去预言它们。
长话短说。这个世界,即我们现代这个流动性的世界,不断给我们带来惊奇:今天看上去确凿无疑又恰如其分的事情,明天很可能就显得徒劳无用了,只是臆想或者令人感到遗憾的错误。我们猜想这可能会发生,因此我们觉得——就好像这个世界是我们的家一样——我们,即其居民和周期性的设计者、行动者、使用者和受害者,需要准备好不停地进行改变:就像目前时尚用语所表明的,我们所需要的是保持“机动灵活”。因此,我们希望获得更多的信息:什么正在发生,以及什么有可能发生。幸运的是,我们如今拥有了父辈们甚至连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我们有因特网和万维网,我们有“信息高速公路”(information highways),这些让我们能够快速地与他人进行“同步”联系,无论身处地球的那个角落和空隙,而所有一切都载于便携式袖珍移动电话或多媒体播放器(ipod)之中,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我们身处何地,它们都与我们同在。这真是幸运吗?哎!或许这一点都不幸,因为父辈们遭受的信息匮乏之苦,如今已被更让人敬畏的信息泛滥之苦所取代,后者甚至有淹没我们的风险,这也让我们在其中畅游或潜水(不同于漂流或冲浪)的欲望化为泡影。我们该如何从成堆的无用和不相关垃圾信息中,筛选出有价值又相关的信息?又该如何从无意义的喧嚣声中得到有意义的信息呢?在意见和建议冲突的众生喧哗中,我们似乎缺少一架脱粒机,能够有助于我们把真理的种籽和有用的种籽从谎言、幻想、垃圾和废物等之类的谷壳中分离出来。
在这些信件中,我将尽力做脱粒机(哎,现在还没有,或许还要一段时间吧)将来会在我们的财富中为我们完成的那种工作:至少,开始把重要的东西从不重要的东西中区分出来,把相关的事情——也越来越相关——从虚假警报与昙花一现中区分出来。但正如前面所提到的,由于我们今天的现代性流动世界是变动不居的,我们所有人都是犹豫不决的,不论是不是明知故为,也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我们在旅行中都是顺流而下,纵然我们曾尝试驻足停留,呆在一个地方不动,也不过是白费力气。因此,这些信件只不过是些“旅行报告”(travel reports)——即便作者本人没有从他生活的利兹市(Leeds)移动;所讲述的故事可能属于旅行见闻:来自旅行或有关旅行的故事。
沃尔特·本雅明是一位哲学家,眼光独到犀利,能够从任何逻辑与制度的痕迹中看出明显杂乱性的与偶然性的文化颤音(cultural tremor),他曾经区分了两种类型的故事:水手的故事和农夫的故事。前者的故事内容稀奇古怪、前所未闻,要么是遥远异地的故事,人们从未也可能永远不会造访过那里,要么就是与怪物和异类、巫师和魔法师、英勇的骑士和诡计多端的坏人有关——这些人与那些听他们光辉故事人格格不入,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对水手的故事着了魔或者受到鼓惑的听众)也不会思考或者想要做这样的事情,更不用说真的敢去做了。相反,农夫的故事则是老生常谈、身边常见且明显熟悉的事情,就像每年重复性的季节交替或者家庭、农场和农地中的日常琐事。我这里所说的明显熟悉,是因为印象中全面地(从里到外)理解了这些事情,并因此不期望从中得到什么新的东西,这也是一种幻觉——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走得太近了,所以难以清楚地看清它们。没有什么能够逃脱如此机敏地、坚决地又顽固地审视,因为“事情在掌控之中”、事情“一直在那”、“从不改变”。可以说,它们是“隐于亮光之中”(hiding in the light)——这种亮光是带有欺骗性并且误导熟悉。它们的平凡性是一个盲点,阻碍了一切审查。为了让它们成为兴趣的目标并对其详加审视,它们首先必须从感觉迟钝的、舒适的然而却又是恶性循环的日常老调中撤离出来。在恰当地审视它们之前,首先应把它们搁置起来,并保持一段距离,以便能够想象它们:它们所谓的“平庸无奇”(ordinariness)的糊弄之词在开始时就必须注意。然后它们所隐藏的神秘之处,丰富的和深刻的神秘——一旦你开始思考,它们就会变得很陌生,让人迷惑——就能够裸露出来并得到探究。
本雅明约一个世纪之前所做的这种区分不再像当年那样清晰明了了:对稀奇古怪之地的访问,不再专属于水手了,而且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中,没有什么地方是完全与世隔绝,而不受地球上一切和任何其他地方的影响,无论有多么的遥远,即便是一位从前的农夫所讲述的故事,也很难区分它与水手故事的差异。如此说来,我在我信中试图呈现的将会是,由农夫来讲述的水手的故事。故事源自最为平凡的日常生活,但却是作为一种揭露并呈现我们可能会忽略的超凡性(extraordinariness)的方式。如果我们想要它们变得真正熟悉,表面上熟悉的事情首先需要让它变得陌生。
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并不一定就能取得成功,然而,退一步说,完全做到这一点也是颇值得怀疑的。但在我们即44封信的作者和读者们共同的探险活动中,这是应当努力追求的目标。
但为什么是44封信呢?选择这一数字而不是其他的数字,是有特定的含义吗,还是只是一个随意的、武断的决定,抑或一种随机选择?我想大多数的读者(或许所有的读者,除非他们是波兰人……)都会问这个问题。我应当就此向他们做些说明。
波兰最伟大的浪漫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曾经构思了一位神秘的人物,他既是自由的全权代表、发言人、委托书的持有者,也是人世间的统治者或辅政者(vice-regent)的杂糅或混合,“他的名字就是44号”:这是密茨凯维奇诗中一位人物在宣布和预言这位默默无闻的人物即将到来时,对其所作的介绍。但为什么是这样的名字呢?虽然很多文学史家为了找到答案比我有更大的优势,但在探求其中的奥秘时也是徒劳无功。一些人已经发现,如果用希伯来语来写,这样的选择就是诗人名字中字母数值的总和——同时,也可能暗示着诗人为波兰自由而奋斗的高大形象以及诗人母亲的犹太血统。虽然,到目前为止最广为人接受的理解是,密茨凯维奇选择了那种发音响亮、雄壮的短语(在波兰语中是,44的发音是Czterdzie?ci i cztery),只是因为激情澎湃的灵感——受到追求诗意和谐,而不是受传达一种神秘信息企图的激发(纵使不是完全不受影响,就像多数灵感的闪现那样)。
这里以一个单独的封面所选择的信件,纵跨了几近两年的时间:它们中有多少信件应当纳入进来?何时何地停止?来自流动性现代世界中的写信动力没有穷尽——这样的世界把不断惊奇的事情从其套筒中拉出来,每天给人类理解制造新的挑战,人们将会发现在这样的世界里,一切都昨是今非。惊奇和挑战在人类的体验光谱中到处都能看到——因此,每一次驻足在信件中报道它们,并通过同样的标志限定它们的范围,必然不可避免地是武断的选择。这些信件也不例外。它们的数目是一种武断的选择。
然而,为什么是这一数目,而不是其他呢?原因是,由于亚当?密茨凯维所提供的44号这位人物,已被用来象征对自由的敬畏与期望以及自由的到来。此外,如果用一种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方式,或者只是为了抛砖引玉的话,这个数目传达了这些信函的主要旨趣。自由的幽灵在这44封主题不断变化的信件中的每一篇中都有呈现——即便不可见,就像幽灵的本质对其名义来说是真实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