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背后比他头颅稍高的地方,发出一个平稳而冷漠的声音:“我知道你是司令员。”
数十年的戎马生涯像一条鞭子,在司令员眼前倏忽闪过,他还从未遭遇过如此险恶的处境。第一个反应,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遗憾。真他妈窝囊!玩了一辈子的行当,竟在自己的营区内,被人捉了舌头。
腰间的武器略有些弹性了。是的,对方如果不想使他当场毙命,应该有下一步的动作,不能老这么傻站着。司令员以鹰隼般的矫捷,倏地回转身,闪电似的目光唰地罩住了身后的一切。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他是老兵了。一种沉寂了多少岁月的肉搏愿望,像烈焰般燃烧起来。
对手是一个人。对,确是一个人。这很好。也许附近埋伏着同伙。这没什么,时间够用,在同伙赶到之前,我就能把他打倒。个子很高大,这挺好,我不愿同个子比我矮小的家伙打架,赢了也不漂亮。穿着同我军一样的军装,这很正常,完全在意料之中,伪装嘛!现在可以开始打了……等一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让我看看他的眼睛……
司令员曾经面对面地杀死过许多敌人,都曾仔仔细细地察看过他们的眼睛。凶恶的、胆怯的、骄横的……有的还很神气、很英俊。它们都在他面前熄灭下去,永远不再睁开。于是司令员坚信自己的眼睛里有一种神秘的光线,在他还未曾杀死对手时,他的眼睛就抢先把他们杀死了。
星光下,司令员看到一双忧郁的眼睛,它甚至可以说是很漂亮的。大而深邃,眼珠像警觉的猫眼,凝然不动,仿佛是正方形的。眉毛浓重修长,直挺挺地斜插入鬓角。只是此刻很不舒展,配合着眼睛,做出一个忧郁的神色。
“是你?!”司令员一个踉跄,显然,认出对方的打击,绝不亚于手枪顶到后腰的瞬间。
“是我。”对方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枪,淡淡说道,“司令员,您也出来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司令员望着他的下属——这座边防站党的最高干部——教导员桑平原,禁不住七窍生烟。
“哨兵呢?”司令员勉强压抑住喷薄欲出的怒火。他先得把情况搞清楚。
“我让他看电影去了。一年难得几次的机会,新兵蛋子还是小孩呢!”桑平原轻轻地说,“现在我就是哨兵,首长有何指示?”
匆匆赶到的警卫员无声地侍立在一旁,不知这里发生过什么。司令员示意他离开。下面的谈话,他不希望有第三者听见。
“你准备武装劫持你的军事长官了?”司令员气喘吁吁,这才感到冷汗顺着脊柱蔓延。
“不敢。”桑平原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开玩笑?恶作剧?记住,这里是国境线!”司令员痛心疾首,“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有三十八岁了,怎么还像没长大!”
“司令员您一点也没记错,我今年整整三十八岁。”桑平原说着,心里一阵感动。偌大的边防部队,千军万马,司令员竟还记得他的年龄,不禁喉头湿热。
司令员可没有这么温情脉脉,他胸前背后冷汗还未干呢! “桑平原,为了你今天的举动,你应该受到处分!”
“受处分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谢谢司令员!”桑平原把手枪放进衣兜,端端正正地给司令员行了个军礼。躯干笔直如杨,军姿潇洒风流,好一个英俊精悍的青年军官。
今天晚上真真撞见鬼了!司令员原本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个胆大妄为的兵,现在却引起了真正的疑惑和焦虑。如今的军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桑平原,在边防一线,持枪威胁军事指挥员,军中无戏言。我不但可以处分你,还可以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司令员冷漠地说,话语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P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