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黑白斑猫也是这栋房子的一个成员,吃完残剩的鱼后,它依旧蹲在桌子上——木头墙体很薄,没有窗台,向外面沙滩上随着晚风剧烈摇摆的灌木丛望着,时而朝着灌木丛中的一个个反向动作,转动一下它那一向都很僵直的头,并抬起爪子。
风向上游方向吹着,此时在依然泛着黄色的河面上,掀出一层层疾速涌向东方的小浪花,仿佛连河水也在朝那个方向流。在这幅画面的边缘,真正的奔涌在那些巨大的螺旋状流层中才清晰起来。在那里,一个个已经呈漆黑色的旋涡看上去几乎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犹如投人水中的小牛小羊的内脏似的旋转着。西面下游远处,一半河面已隐没在河岸的阴影中,不停地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高高耸出水面,同时发出一种有节奏的嘎嘎声,这种声音一直传人屋内,随后又落入水中,带出一种响彻整个空旷地带、好似野兽发出的鼾声:河水水位在下降,印第安人能借助那里的河水驱动他们的巨型木制捕鱼水车的日子只剩最后几天了。这天就是其中的一天,即使在夜间,这种水车也在为他们搜集着鲱鱼。
水车的另一边,河顺着弯弯曲曲的河道流向北方,由低矮茂密的褐色针叶原始林构成的锯齿状的天际线犹如沿着一个溻湖的弧形边缘伸展开来。向远处绵延而去的矮树丛中耸立出为数不多的高树的树尖,仿佛在那后面的远处,在由一个个狭长的岛脊造出的虚幻渴湖的映衬下,真有一个渴湖岛小城的几座塔楼竖立在天穹的纯清空间前面。完全浸入黑暗中的小城的各种细节只有靠在还比较明亮的河水中的倒影才能看出来,城中时不时响起几声枪声,或是传出一只走失的狗的叫声,不过或许它们只是从那里又传回村子里的回声。在村子里各个角落,常常聚成群的狗一直要狂叫到深夜。
一只小船,由于乘船的人或跪或蹲,一个人都看不到,它漂出淌湖湾的暗影,遁入残留的光亮中,身后拖着一个深蓝色的浅滩。一颗枪弹仿佛从潜伏点射出,掠过平静的河面,几乎没有惊起涟漪,然后窜进岛上一个灌木林中。林中飞起几只乌鸦。
入夜不久,索尔格开着劳费尔借来的吉普车去找印第安女人。那个印第安女人从不等他,不过遇有机会还是侍候他,侍候时她一副热心肠而又不乏嘲讽,有时甚至流露着一种满足的威严。在他面前,沿河岸修的石子路坑坑洼洼,一溜小水洼虽然已不再闪闪发光,但依然还闪着惨淡的亮色,与同样泛着惨淡亮色的河面似乎归在一处。然而即使那藏着一个个浅滩的水面也不再是静静地守着自己,没有一丝界线清晰可辨地融入吞没了整个地平线的、犹如极圈标志的、形似长带的淡淡天际:天际中那些薄薄的黑云带可能也就是大河流经之地最后面的岛屿,而空中云带四周被割裂的最后亮色或许依然还是西去的河流。
索尔格停下车,想紧紧抓住这一空间事件。然而空间已经不复存在,没有了前景和后景,远近层次感正在最终消失,他面前仅剩下一种强劲而缓缓耸起的空敞,并非完全空寂,而是有一种灼热的实在感,他愈加强烈地感受到头顶上方和背后那漆黑的夜空,愈加强烈地感受到两侧和脚下那浓黑的大地。心神不宁的索尔格试图阻住这一自然现象以及在这一现象中生发的对流逝的沉思,采用的办法是在自己的头脑中将这种种矛盾的细节狂暴地逐出这幅画面——直至远近层次感、没影点…和可怜的孤单再次出现。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一种力量,能将自己整个射入泛着亮光的地平线,能让自己在那里永远化入无可分辨的天与地的混沌中。
他坐在继续行驶的汽车里,身体僵硬,好像要远离所有的仪表装置,手把着方向盘相当靠上的地方,就像他不属于这里。
P18-P20
彼得·汉德克(Peter·Handke,1942—)被奉为奥地利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也是当今德语乃至世界文坛始终关注的焦点之一。汉德克的一生可以说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像许多著名作家一样,他以独具风格的创作在文坛上引起了持久的争论,更确立了令人仰慕的地位。从1966年成名开始,汉德克为德语文学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因此获得过多项文学大奖,如“霍普特曼奖”(1967年)、“毕希纳奖”(1973年)、“海涅奖”(2007年)、“托马斯·曼奖”(2008年)、“卡夫卡奖”(2009年)、“拉扎尔国王金质十字勋章”(塞尔维亚文学勋章,2009年)等。他的作品已经被译介到世界许多国家,为当代德语文学赢来了举世瞩目的声望。
汉德克出生在奥地利克恩滕州格里芬一个铁路职员家庭。他孩童时代随父母在柏林(1944一1948)的经历,青年时期在克恩滕乡间的生活都渗透进他具有自传色彩的作品里。1961年,汉德克入格拉茨大学读法律,开始参加“城市公园论坛”的文学活动,成为“格拉茨文学社”的一员。他的第一部小说《大黄蜂》(1966)的问世促使他弃学专事文学创作。1966年,汉德克发表了使他一举成名的剧本《骂观众》,在德语文坛引起空前的轰动,从此也使“格拉茨文学社”名声大振。《骂观众》是汉德克对传统戏剧的公开挑战,也典型地体现了20世纪60年代前期“格拉茨文学社”在文学创造上的共同追求。
就在《骂观众》发表之前不久,汉德克已经在“四七社”文学年会上展露锋芒,他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严厉地批评了当代文学墨守于传统描写的软弱无能。在他纲领性的杂文(《文学是浪漫的》,1966;《我是一个住在象牙塔里的人》,1967)中,汉德克旗帜鲜明地阐述了自己的艺术观点:文学对他来说,是不断明白自我的手段;他期待文学作品要表现还没有被意识到的现实,破除一成不变的价值模式,认为追求现实主义的描写文学对此则无能为力。与此同时,他坚持文学艺术的独立性,反对文学作品直接服务于政治目的。这个时期的主要作品有剧作《自我控诉》(1966)、《预言》(1966)、《卡斯帕》(1968),诗集《内部世界之外部世界之内部世界》(1969)等。……步演绎了前者所表现的主题,读起来似乎或多或少是对前者的评述,审美与诗学问题构成了叙事的核心。这部所谓的随笔小说以夹叙夹议叙议相佐的方式融自我经历、自然描写、对哲学家和艺术家的议论、对油画的思考和引言于一体,从而在潜移默化的交织中给读者展现了一幅诗学宣言的图像。
《圣山启示录》描写的是叙述者“我”两次前往普罗旺斯圣维克多山追寻法国印象派画家塞尚油画创作的源泉之行。踏着这位“当今时代人类大师”的足迹,“我”观察和感受着圣维克多山无比奇妙的神韵,又漫游在巴黎、柏林和萨尔茨堡的圣山神水间。在与形式万象色彩斑斓的大自然的亲密接触和同时对塞尚绘画世界在精神和艺术上的领悟及思考中,“我”情不自禁地生发出超越自我的审美追求;塞尚贴近大自然的艺术表现成为“我”倾慕和效仿的楷模:“我不应该‘虚构’,而应该‘写实’。“我”在这里坚持不懈地追寻就是要经历和感受一个通过自己而变得和谐的现实,就像画家塞尚的绘画充满了一种调节对立的力量一样,“我”也必须创造出“与大自然平行的艺术结构与和谐”。在两次与圣维克多山和塞尚绘画的心灵交汇中,叙述者把创作自己的诗学看成是圣维克多山的“启示”。对他来说,“写作的权利”是建立在自我与世界、自我与事物关联或者亲缘关系的基础上;作家的意图就是“采用一种促成真实的形式,再现这样的关联”。小说结尾一章借助对萨尔茨堡附近的莫兹格森林的描写展现了一个和谐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通过对大自然与文明造物的观察和描写使得一切现象达到了一个更高层面的和谐;“大森林”的图像就是叙述者在经历了启示之旅后的艺术情怀的镜像:“那么真实的东西就是那所实现的形式;它不是对历史交替中那逝去的东西的控诉,而再现的是一种和谐中的存在。”
继这两部小说之后,汉德克又接连发表了在主题和认知方面与之紧密相连的小说《孩子的故事》和诗剧《关于乡村》,并统称为《缓慢的归乡》四部曲。从整体上来看,四部曲无疑既是汉德克与危机抗争中寻求“拯救”的结晶,同样也标志着他的审美意识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他的文学创作又迎来了一个高潮。
我们选编出版汉德克的作品,意在能够不断地给读者带来另一番阅读的感受和愉悦,并从中有所受益。但由于我们水平有限,选编和翻译疏漏难免,敬请批评指正。
韩瑞祥
2013年7月
彼得·汉德克所著的《缓慢的归乡(精)》包含汉德克两个中篇小说《缓慢的归乡》、《圣山启示录》。前者的主人公索尔格来自中欧,是一位地质学家,在靠近北极圈的的阿拉斯加进行地质研究。在工作中,孤独笼罩了他,使他迷失了自我,他意识到欧洲才是他的精神故乡。后者继续了前者的主题,描写了第一人称“我”两次前往普罗旺斯的圣维克多山,追寻法国印象派画家塞尚创作足迹的朝圣之旅。。
向着圣山的方向,向着精神故乡。故乡是一个什么地方?我们想念故乡,却宁愿漂泊在他乡。我们离乡,然后寻找故乡。故乡不会还在老地方,也许在从来没有到达的方向。模糊的故园风景,缓慢的归乡途,彼得·汉德克的这本《缓慢的归乡》是你手边最好的读物,这是一本回到故乡的地图,带你归乡,尽管这条路对你来说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