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们的妻子(精)》是由阳刚血性和阴柔温婉两条河流交汇而成的。小说中邓一光歌颂战争、颂咏死神,将喷涌的血液、临死的哀号、砍杀的叫吼、肆虐的枪声……写得如泣如诉,笔下人物的命运不是操纵在历史的必然性的手中,也不是操纵在大自然的威猛之下,更不是掌握在现代理性精神和知识素养之中,而是支配在一种血性的人格之中。
《她是他们的妻子(精)》为邓一光的中篇小说集,包含《战将》《父亲是个兵》《遍地菽麦》《大妈》《大姨》《远离稼穑》《燕子飞时》《她是他们的妻子》,共7篇小说。
西坠的夕阳下,赵得夫在一群参谋和特务兵的簇拥下走上了枣树林前的那片高地,那架势就像一个羊倌领着他的一群羊。赵得夫矮矮墩墩.头大如斗,粗短的发茬新秧一般茁壮茂密,脸上坑坑洼洼的,却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鼻子,短胳膊短腿,一件紫腥草染成的外套松垮垮地披在肩上,衣长过膝,人站在那里,两只簸箕般的大手不住地挠着粗壮的短脖颈,挠得皮屑四飞。左军心里发涩。左军感到一阵失望。左军想,这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红七师师长么?
赵得夫站在那里,就有一个特务兵递给他一架望远镜。左军认出那是架老牌子的英国货,叫“倍得夸儿”。左军看见赵得夫将“倍得夸儿”往眉下一杵,不到三秒钟就拿开了。左军倒不是觉得三秒钟能否于敌情有什么程度的准确判断,左军迷惑不解的是赵得夫拿望远镜的方式。左军敢发誓,赵得夫刚才是倒着拿望远镜的,也就是说,他使用的是远视的那一头。
那群羊儿乖乖的,没人说出羊倌的不是。
“嗬!”左军说。左军说完就看见赵得夫转过身来。赵得夫一转身就发现了那片枣林。赵得夫高兴地一指枣林说:“谁家的?”赵得夫说:“哈!”一个参谋报告说枣林是倪家营子庄主倪大瓢子的。赵得夫越发高兴,说:“倪大瓢子的?倪大瓢子的好!”赵得夫转头对他带来的那个营长下命令:“我们分头干。我收拾枣林,一你打围子。”赵得夫说完用手一招,那帮参谋特务兵就真的变成了一群羊,一往无前地冲进枣林了。
赤卫队撤尽了,围子里外沉默着。围子里的红枪兵个个伸长了脖子看赵得夫的羊群洗劫枣林。枣林如波如浪,丰满的波谷浪尖跳跃着一片片红果儿。一个红枪兵急赤白脸地在炮楼子上跳脚喊道:“别摇树呀,摇树伤根!使竿子打,使竿子打不会?”
一颗子弹将那个热心快肠的红枪兵撩下了炮楼。
机枪接着从容不迫地响了。
冲锋号也响了。
滴滴答答滴滴。
左军浑身一机灵,脸上显出兴奋的神色来。左军从平心静气的冲锋号和有章有法的机关枪声里听出一支职业军队的节奏来。
左军心想,这就对了。
赵得夫在枣林子里东颠西蹿。赵得夫个头矮,站在地下够得着的枣儿不是白皮的就是蔫的,就这样他也很兴奋。赵得夫说:“上树!都上树!”兵们就奋勇地往树上爬,爬上去,猴儿一样吊着树枝儿摇晃,晃得枣儿下雨似的紧一阵慢一阵往下落,赵得夫就什么劲儿也不使地在下面捡落儿。赵得夫喜滋滋地喊:“摇!你们用点劲儿摇!”
机关枪响得越来越有点情绪了,傲岸、舒畅,光听那声音就能判断出射手的老道。射手在直截了当地连射中偶尔还变化着来几个诙谐的点射,显出他的修养和功夫,让内行人听着能品出无穷的韵味来。 枣林子里,赵得夫立起身子,四下里看看,见没人看着他,迅速地将一枚枣儿塞进嘴里。赵得夫乐不滋滋地喊:“摇!使劲儿摇!”
兵们便在树上满头大汗地荡来荡去。
机枪声突然停止了。
一刹那间,所有的人都觉得时间和生命都不存在了。空气中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安宁在轻轻颤动。有两只或三只黑老鸹像石头似的从天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
倪家营子里,一股股黑色的烟柱像美丽的毒花似的盛开着,飞快地生长向天空。
左军放下望远镜,欣赏地叹了一口气,说:“正规军。就是不一样!”
那个营长一边吹着被烧红的机枪枪管揭掉了皮的手心,一边骒马似的跑过来,在枣树林子外面站定,用力一磕后脚跟,报告说:“师长,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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