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代人,该如何理解诸如民众加入纳粹组织、白人贩卖黑奴、原始社会的暴力残杀,亦或是其他现在看来不合理,但在当时确被社会普遍接受的历史事件?伊恩·莫里斯在他的新作《人类的演变(采集者农夫与大工业时代)》中,从宏观视角,选取人类社会发展的三大重要阶段:以狩猎觅食为生的采集者社会、以农耕为生的农业社会,以及使用化石燃料的工业社会。通过分析这三种社会形态,以及分别带来的人的生存状况与价值观念,结合考古学、人类学、生物学、历史学,从数万年历史中提炼出了一幅人类演变的大图景,并告诉我们为什么过去与现在的想法会有如此大的区别,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过去的历史。
作为当代人,该如何理解诸如白人贩卖黑奴、原始社会的暴力残杀,亦或是其他现在看来不合理,但在当时却被社会普遍接受的历史状态?而诸如自己骑着驴却让太太负重这样在伯明翰会受到谴责的行为,为何到了希腊北部小村庄阿斯罗斯却理所应当?
伊恩·莫里斯在《人类的演变:采集者、农夫与大工业时代》中,对这些问题给出了可能的解答。他认为,随着每个时代人们获取能量方式的变化,人的价值观念也在不断的发展、演变,而每一个时代与其对应的观念又恰是“得其所需”: 在以狩猎采集为生的采集者社会,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们以自由小群体的形式生活,因此不能容忍等级制度,却能容忍暴力;而以农耕为生的农业社会,过上了相对安定生活的人们不太能忍受暴力,却相对能够容忍等级制度……
伊恩·莫里斯以非凡的洞察力和超前的意识,从宏观视角,结合考古学、生物学等,论述了在人类的演变过程中,物质力量对人类已树立并秉持了两万多年的“文化、价值观和信仰”的影响,回溯过去,亦展望未来,并反思了人类有无可能正在为自己的灭绝铺路。
这本书为现代人理解乃至宽容过去时代的价值观,至少是比较平心静气对待它们,提供了一种解释的基础;也为我们更客观、深入地了解当下社会的多元价值观,以及更清醒地看待自己的未来,带来了独特的视角。
乔治先生的故事
1982年,我去希腊进行平生第一次考古发掘。我为此激动不已:虽然我在英国有过不少发掘经验,但这一次是全新的体验。我驾驶着老旧的路虎从伯明翰一路开到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ki),在那里转乘一辆更加老旧的公交车前往阿西罗斯(Assiros),我们的工作地点就在那个农庄。在那里,项目进入正轨。我们整天对史前陶器进行计数、称量和归类,等到夕阳西下,就在发掘现场尘土飞扬的前院里喝上一两杯茴香酒,养养精神。
某个傍晚,一个老人侧身骑着驴,用手杖轻敲坐骑,从发掘现场边上的土路经过。他旁边有个徒步行走的老妇,鼓鼓囊囊的麻袋压弯了她的背。他俩经过时,我的一个同学用蹩脚的希腊语问候他们。
老人停了下来,满脸笑容。他跟我们的代言人翻译聊了几句,然后两位老人继续向前跋涉。
“那是乔治先生。”我们的翻译说。
“你跟他聊什么了?”有人问道。
“就是问候了一句。还问他为什么不让太太骑驴。”
停了一会儿,有人问:“然后呢?”
“他说他们只有一头驴。”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古典人类学意义上的文化冲击。在伯明翰,男人骑着驴,却让太太费力扛着大麻袋,会被看作自私(甚至更糟)。然而在阿西罗斯,这么做却顺理成章,其理由也不言自明,以至于乔治先生显然觉得我们的问题很蠢。
三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我撰写本书,就是试图解释我在阿西罗斯的所见所闻。本书的内容基于2012年10月我在普林斯顿大学开设的有关人类价值观的两次坦纳讲座。受邀主讲坦纳讲座是学术生涯的至高荣誉之一,但老实说,我这样的人本来不太可能受邀,所以这更令我备感荣幸。在遇到乔治先生之后的30年里,我从未写过有关道德哲学的只言片语。当然,那件事的细节让我犹豫不决,但仔细考虑之后,我确信普林斯顿大学人类价值观研究中心实际上是我评论阿西罗斯事件的最佳场所,因为准确地解释乔治先生的话和我自己当时的反应,差不多就相当于一部近两万年来人类价值观文化演变的通论了。我认为,完成这个任务需要历史和考古学,而非道德哲学的专业知识背景,我自忖,这样一部人类价值观文化演变通论,道德哲学家或许也会感兴趣。
至于我的观点正确与否,在看过专家点评之后,留与诸位评说。我在前五章陈述理论,第六章到第九章是4位应答者对原讲座的回应——他们分别是古典学者理查德·西福德、汉学家史景迁、哲学家克里斯蒂娜·M·科尔斯戈德,以及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但我将在第十章做总结陈词,对他们的回应作答。
三种社会体系 过去这四五十年,针对我见到乔治先生、他的驴和他太太时所遭遇的那种文化冲突(以及比这更古怪的),学术界撰写的书籍和论文早已堆积成山。然而,我即将在本书中探讨的问题与大多数此类研究全然不同。在我看来,放眼整个地球过去两万年的历史,我们会看到人类的价值观经历了三个大致交替出现的体系。与每一种价值观相关联的是一种特定的社会组织形式,而每一种组织形式又是由人类从周遭世界获取能量的特定方式决定的。归根结底,能量的获取方式不仅能够解释乔治先生说的话,也能够解释他的话为何令我大吃一惊。
不过我得抓紧时机补充一句:因为价值观体系——抑或文化,或者随你怎么称呼——是无形的存在,如果想用100多页的篇幅来论证这个问题,唯一的方法就是关注较为笼统的价值观体系中具体的子集。因此,我在本书中相对仅限于(包括政治、经济和性别的)平等与等级制度的观念,以及人们对待暴力的态度。之所以选择这些主题,部分原因是我对它们感兴趣,此外它们似乎也比较重要。不过我也怀疑价值观的大多数子集都会揭示同样的模式;如若不然,对价值观的不同子集进行比较就会成为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批评家们就会借此曲解我的观点。
第二章到第四章,我将用三章的篇幅展示这三种大致先后交替出现的人类价值观体系的现实。第一种体系,我称之为“觅食价值观”,因为与它相关的社会主要通过采集野生植物和狩猎野生动物来维生。觅食者倾向于看重平等而非大多数类型的等级制度,也比较能够容忍暴力。第二种体系,我称之为“农业价值观”,因为与它相关的社会主要靠驯化的动植物来维持生计。农耕者倾向于更看重等级制度而非平等,比较不能容忍暴力。第三种体系,我称之为“化石燃料价值观”,它所关联的社会主要以已经转变为煤、天然气和石油的化石的能量来增加现存动植物的能量。化石燃料使用者倾向于看重大多数类型的平等而非等级制度,且非常不能容忍暴力。
这一框架不仅解释了1982年乔治先生的话为何让我觉得如此奇怪(他的价值观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农耕阶段,而我已经进入化石燃料阶段了),似乎也对我们研究人类的价值观产生了两个更为广泛的意义。如果我的能量获取方式决定价值观的观点是正确的,它或许能引出两个结论:(1)道德哲学家们力图找到一个整齐划一的、完美的人类价值观体系的努力是徒劳的,以及(2)我们(不管“我们”是谁)如今视若珍宝的价值观,实际上很可能——在并不十分久远的将来的某个时间点——变得全然无用。在那个时间点(前提还是如果我是对的),我们会抛弃这些价值观而进入第四个阶段,也就是“后化石燃料”阶段。在本书第五章,我提出了一些设想,探讨了那种价值观可能的形态。
P3-7
价值观缘何而来?
何怀宏
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莫里斯的新书《人类的演变:采集者、农夫与大工业时代》,是以他2012年末在普林斯顿大学人类价值观研究中心的坦纳讲座的演讲,以及4位评论人的评论和他的回应为基础结集而成的。此书所围绕的是莫里斯提出的一个中心观点,即他认为在人类过去两万年的历史中,人类的价值观经历了三个大致交替出现的体系。与每一种价值观相关联的是一种特定的社会组织形式,而每一种组织形式又是由人类从周遭世界获取能量的特定方式决定的。
这三个价值体系就是书名用押头韵——采集者/觅食者(foragers)、农夫/农耕者(farmers)和化石燃料使用者 (fossil fuels)——所示的价值观体系,它们其实也可以说就是对应于狩猎—采集社会、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的三种不同的价值观体系——莫里斯有时借用欧内斯特·盖尔纳(Ernest Gellner) 的说法把农业社会称为“阿格拉里亚”(Agraria),把工业社会称为“因达斯特里亚”(Industria)。
莫里斯认为,第一种“觅食价值观”的价值体系,因为与它相关的社会主要通过采集野生植物和狩猎野生动物来维生,是很小规模的群体且流动性很大,故而觅食者倾向于看重平等,也比较能够容忍暴力。不过他认为19世纪有关觅食者实行“原始共产主义”,所有物资全部归公的观念是错误的。第二种是 “农业价值观”的体系,因为与它相关的社会主要靠经过驯化的动植物来维持生计,农耕者倾向于更看重等级制度而非平等,比较不能容忍暴力。所以往往建立大的等级社会的国家以保障定居者和平地休养生息。第三种是“化石燃料价值观”的体系,它所关联的社会主要通过钻取已经转变为煤、气和油的植物化石能量来增加现存动植物的能量,故而化石燃料使用者倾向于看重大多数类型的平等而非等级制度,且非常不能容忍暴力。
价值观念众多且纷纭复杂,莫里斯说他只能在价值观的诸多因素中选取了两个他认为特别重要的因素,即对待平等与暴力的态度,主要以这两点来标示三种不同价值观的差异。他不回避他的观点可能遇到的批评和定性,诸如简化论、本质论、唯物论、实用主义等,甚至坦承自己就是这样的观点,而只要在一个适度的范围内,这样的观点并不是不正确的,或者至少说是不可避免的——比如说任何学者都不可能完全避免某种程度上的本质论和简化论。
这的确使熟悉马克思唯物史观的人们很容易想起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欧内斯特·盖尔纳,见第75页注释。——编者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包括意识形态的观点,但这里是某种生产力——觅取能量的方式——直接决定价值观念,他自然也不会引出阶级斗争的观点,更勿论无产阶级专政。相反,他是相当赞成今天发达的“化石燃料使用者社会”的主流思想的,赞成社会合作与自由市场,或者如书中一个评论者理查德·西福德(Richard Seaford)所说,是赞成一种“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的。但更确切地说,他是赞成一种“与时俱进”、因需而变的价值观。如果他生活在过去的社会,他也会接受过去社会的主流价值体系。这倒也是为现代人比较平心静气地看待、理解和同情地解释过去的价值观开辟了一条道路。他的历史观和价值观背后的哲学是一种功利主义或效益主义,这也可以为同情地理解大多数人的价值观念,预防少数人的浪漫政治思想逾越界限而伤至社会提供一个恰当的基础。
莫里斯的观点简单明快,而且的确抓住了一个人类存在的基本事实:人必须获得物质能量才能生存下去,而且获得的能量较多才能繁荣,才能发展起一套精致甚至奢华的文化。而且,他对未来虽然也有展望,但没有一套乌托邦的社会理想,未来是开放的,有几种可能,包括由碳基生物变为硅基生物的可能,也有核战争的可能。
……
莫里斯的回应是:他说他不赞同科尔斯戈德所说的“其他动物不具备规范性地看待自我的能力”的观点,也不相信有任何真实道德价值观存在。他认为现代人类代表了一个谱系的一端,而不是在本质上不同于其他所有动物,科尔斯戈德断言平等主义与和平主义是人类的缺省设置,是有些过头的本质先于存在论。人类价值观的确只能由人类所持有,但如果人类无法从环境中获取能量,他们就根本不可能持有任何价值观,即如诗人奥登 (Auden)所说“先填饱肚子,再谈论道德”。就算是经过最无懈可击的推理所得出的脱离任何背景的、放之四海皆准的真实道德价值观,也必须以某种形式的能量获取为前提。真实人类的价值观其实就是成文价值观,从头到尾,我们讨论的都是成文价值观,而成文价值观就是由我们从世界获取能量的方式所塑造。
因此,莫里斯说,他怀疑大多数人在面对出生在农业世界而非化石燃料世界这种可能性时,或许不会选择约翰·罗尔斯(John Rawls)谨慎指点的平等主义方向。最佳选择或许是更有保留的承诺秉持一整套更粗糙,也更易操作的价值观,那自然是经过生物演化的核心价值观,包括公平、爱、同情,等等。但是,要让不同时代的人们自己来决定如何对这些价值观进行最佳解读才能远离饥饿和暴力。所以,永恒价值观根本就不存在。要进入的世界是中世纪,那么秉持封建等级观念的人们会兴旺昌盛,而平等主义者则不会。今天的人们不会赞同封建观念,但与其说是这些观念不正确,不如说这些观念过时了,或者说它们只是在“过时”了的意义上是“不正确的”。
在我看来,莫里斯的回应虽然有他一向直率和坦诚的特点,但在表达和论证上还是过于强势和绝对了。他可能还是过于低估了人与动物的差别性,以及价值观念的复杂性和精神性,也没有看到人的价值观念自有其独立于物质需求和功利效用的意义。而即便价值观要充分有效地履行,也必须要有人们对它的信,即信其为真,乃至信其为普遍和永恒的真。虽然这信并不能保证价值观的内容就一定是真,但在一些最基本的价值规范中一定还是有其客观普遍的真的——比如说无论如何都应该尊重生命,不杀害无辜。我想对这一基本价值的普遍性莫里斯估计也不会反对。他对获取物质能量方式的重视,对反对暴力的肯定,就表明实际他还是肯定了在“均富”之先的保存生命的普遍道德原则,所以,他似乎没有必要否定平等,即便在比工业社会更早的时代里平等更多的是体现为平等的生存权利而非平等的财富权利;也没有必要否定存在着真实乃至永恒的基本价值——保存生命。在这一基本点上,莫里斯和他的批评者其实是可以达成一致的。
无论如何,莫里斯的这本新书是富有意义的。莫里斯努力在最低的和最高的,最物质的和最精神的,最基本的和最高超的之间建立一种联系——虽然将其处理为一种直接的决定性联系肯定会有不少问题,但这种努力是非常可贵的。而且,这也是在高超理论与意识形态面前捍卫基本常识,有助于防止那种过于强调精神力量的、浪漫的唯意志论在变成一种政治意识形态之后给人类造成巨大的灾难。他的观点也为现代人理解乃至宽容过去时代的价值观,至少是比较平心静气对待它们,提供了一种解释的基础。
莫里斯的这本新书是富有意义的。莫里斯努力在低的和高的,物质的和精神的,基本的和高超的之间建立一种联系……这种努力是非常可贵的。他的观点也为现代人理解乃至宽容过去时代的价值观,至少是比较平心静气对待它们,提供了一种解释的基础。
——何怀宏,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人类的价值观念与生产和生活方式密切相关。这个道理经常被忘记,也就需要学者经常用细致的研究来重新确认。在淘汰化石能源的时代,莫里斯从人类能源的变迁阐述人类重要价值观的变迁,很有新意,也会给读者带来对当代经济与政治生活的启迪。
——潘维,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在这部引人入胜的作品中,伊恩·莫里斯带领读者从史前人类跨越到现代社会,提出了一种文化新理论,将其与经济因素以及人类从自然中获得能量和资源的方式紧密联系在一起。新颖大胆、才华横溢而又激动人心。
——达龙·阿西莫格鲁,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克拉克奖得主
你可能不会完全赞同《人类的演变》中的所有观点,但是一定会非常享受阅读这部发人深省的杰作。更为重要的是,伊恩·莫里斯在书中提出的大胆而清晰的假设,对尚处于萌芽期的科学史学是一个很大的贡献。
——《科学》杂志
《人类的演变》对伦理价值的演变与分歧给出了令人激动的解释……在伊恩·莫里斯这位才华横溢的写作者与思想家笔下,文字化成了一次迷人而充满智慧的旅程。
——《科克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