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岁月神偷》是一部“主旋律”之作:通过一个60年代香港底层市民家庭的写实描绘,反映了相濡以沫共度危困、面对打击坚持信念、勇于靠自己的努力生存并追求美好生活,那样一种励志的正面价值。或者说,它重新唤起了香港电影的“主旋律”:带动一轮怀旧风潮,强化了曾经迷失而近年重拾的港产片本土意识。它成为近年香港电影的标志,甚至奇迹般影响了政府决策,阻止了对取景的老街的拆迁。
但是,影片没有肤浅的光明美满,只有在贫困与无常中的成长,“总要信”、“一步难一步佳”走过的艰苦岁月,更能让人共鸣。
感人的细节,包括片头片尾都出现的一丛红花。特别是结尾处,那个承载着父母希望的长子早逝,任达华饰演的父亲,从野地里拔来一棵红花小树,栽在坟前,给亡灵的墓碑遮荫。树上的尖刺扎得他满手流血,他默默地用这受伤的手掌牵起幼子的小手。
那丛红花叫簕杜鹃。这是一种生命力旺盛、繁殖能力很强的灌木,四处遍布,耐旱粗生,无须照管,很短时间就能开出鲜艳繁花。这种特性,使它在死亡、苦难的特殊场景中更富意味。2010年初的海地大地震,伤亡惨重,哀鸿遍野,新闻报道中有一张照片令我印象深刻:幸未倒塌的建筑,墙头开满红艳艳的簕杜鹃;一个灾民小女孩,右手拿着一块面包,却仰头伸出左手去采摘阳光中的花束。断壁残垣中静美的画面,劫后余生却未泯灭爱美的天性。
簕杜鹃原产地就是美洲。传入中国后,有很多似是而非的名字:粤港一带唤作簕杜鹃,因为它有着扎伤任达华的锐刺,广东话称刺为“簕”。然而,它并不是杜鹃。福建、华东等地称为三角梅,指其“花瓣”三片围拢成三角状。可是,它跟梅花也没有关系。那三片其实也不是真正的花瓣,只是包拢着白色小花的花苞叶,因此又叫叶子花。但严格来说叶子花这名称同样不对,那并非真正的叶子,而是叶状的苞片,即花朵外围的变态叶。这鲜艳如花的苞片,是代不起眼的小花去吸引蜂蝶来传粉,也起到保护作用。
此外,它还有宝巾、九重葛等名。前者是对原名音译和意译的结合,取其“花”之象形(我还是从俗称那些苞片为花吧);后者也是象形,指其藤蔓缠绕重重叠叠。莫幼群的《草木皆喜》,列举了簕杜鹃这众多名字,认为“当是源自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人们那同样浓度的爱”,因此“多名的植物有福了”。——书中的该文题目就叫《因爱之名》。
花非花、叶非叶的簕杜鹃,在南方花期很长,劳伯勋的《南国花讯》即以《南国常艳簕杜鹃》为题称赞之。朱千华的《水流花开——南方草木札记》,说他到广东后惊艳于萧索冬日里簕杜鹃依然汪洋肆意,“开得像瀑布一样张扬”。他把人们阳台这些瓢泼铺张的盛放繁花形容为“花瀑”。确实,簕杜鹃的攀援特性让人特别触目,院墙、阳台、栅栏、花架,乃至大树,常常都能见到布满簕杜鹃的簇簇繁花,红艳成片,如火云绛霞,又热烈又恬静。这样的炽烈佳景,也是只在南方才能见到的。
对于《岁月神偷》中的簕杜鹃,有篇影评考证出它的两个“花语”:其一是热情、希望、坚韧不拔、永不放弃,其二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而这两种寓意正可对应电影主题。我没有这么深入,但原先也觉得,应是取簕杜鹃粗生易长、普通家常的特性,特别是花间有刺、刺上生花的特征,象征市井平民苦难与美好相生之意。总之,我们都认为导演和编剧是出于文艺考虑而选用了这种植物。但其实,错了。
还有影片中不少看起来煽情的情节,特别是学业优秀的长子尚未能帮补家庭就得血癌去世,也为不少人诟病,觉得是老套的文艺片催泪编排。事实却是,这一切都是真的。整个故事建基于执导者罗启锐、张婉婷夫妇的亲身经历,大至哥哥的悲情早逝,小至父亲拔过一棵簕杜鹃弄得满手是血,都是发生在导演身上的真事。
在这浮躁、虚幻、炒作与山寨成为常态的时代,我们已经失去了相信真实的心态。然而真正的现实中,没有文艺,却比文艺更加剧情化。我们不需要过度阐释,只需实实在在地生活,并且在苦难和美好面前,包括在苦难和美好的叙述面前(哪怕这叙述显得如何文艺),保持一份庄重之心。
2010年10月18—19日撰,2011年2月11日删订。P11-14
近年钟情于植物写作,继《书房花木》、《行旅花木》两本专书,以及《笔记》相关两辑之后,现再一次将植物随笔结集。
此前三种是较集中的专题,本书则尝试多样化一些,有如一个杂花并放的园子,汇聚了影评、歌评、游记、书话等多类型体裁,牵藤带蔓、丛生纷披:
辑一“声色花木”,考辨流行歌曲和电影中的植物,也谈这些歌影声色本身。
辑二“探花之旅”,是植物游记,记写旅行中探访各地有意思的花木,也略记旅途风景人文之所见所感。
辑三“书生草木”,属相对较传统的植物散文,但重点在于它们是书里“生”出来的草木,以“抄书体”作科学的文史考辨,从文献精华中爬梳整理草木的名实源流,也等于顺带介绍一些植物图书—_花中有书、书里有花。
自感这些花木文字,有心情感悟的倾述,但不止于单纯的文艺抒情,不将植物仅视为寄托的象征;有文史知识的传递,但不提供枯燥的应用技术,不将植物仅作为实用的客体。我的心愿是回到植物本身,以花草为主角;又从植物出发,进行拓宽领域、活泼无拘的跨界写作,冀望纸上花木能在生活的各个空间盛开。
因为不同时期的不同相遇,不同情愫与不同认识,部分植物先后写过多次,既有补充完善,也容有略为重复的段落(本书内如此,于旧著亦然);但,各篇皆用心写来,几处稍稍复述乃行文所需,篇章是各自独立的,立意和主要内容都不一样,希读者体察。另外,曾在报刊发表过的文章,编集时很多也作了修订。——就像同一棵植物,每一朵花都有细微的区别,每一次开的花也不会跟上次完全雷同。大自然造物神奇,我谨致追慕之意。
让花木与书籍交融缠绵,是我向来的趣味,本书征引书籍文献二百多种,也可视为一份“花房书目”(朋友当初对《书房花木》的玩笑语)。为免过于累赘,仍依旧例,原则上只对三种旧著之后新增的引书、在本书首次出现时才注明出版资料,但也有若干因内容需要而反复出注(如西番莲一文的特殊自创体例所致),又有些以前漏注的这里补上。这新增部分合计一百四十多种,以植物专著为主,亦酌情注出一些有较突出花木内容的其他著作,以便检索。
书名“闲花”,意指这些篇章是纷杂的闲花野草,然而,更有私己的特别寄寓……恰好,某次立春的书店欢悦之行,在一册《冷冰川》中随手翻到一幅佳作,《让闲花先开》,为之惊艳赞叹,喜欢画本身(有论者将它评为画家超越写形、抒情而至的第三境“神游太虚”之代表作,是进入不为法缚、道法自然的大境界之例子),也喜欢“让闲花先开”这个同属神来之笔的题目(此乃冷冰川再三修改的奇思结晶)。当年出版《书房花木》,承蒙冰川兄赐赠我心仪的《阳台》印于书衣;感谢他这次又慨然答允我用此画作封面,书缘人情,美好延续。
当然,更要感谢玉成此书的余佐赞先生,和他的编辑团队;感谢经手过书中文章的各报刊编辑;感谢关注我植物写作、热情评论传扬的朋友;感谢文里文外的花间人影。——你们都是浇花人。
再关于闲花,宋代张先《醉垂鞭》写过:“闲花淡淡春。”元无名氏《渔樵记》有云:“他和那青松翠柏为交友,野草闲花作近邻。”也都是很好的意思。确实,闲花是散淡而非浓烈的,是隐逸而非用世的。在工业化、科技化、城市化的时代,愿这一束悠闲的花儿,提供给读者“植物化生存”的可能,于变幻无常、忙碌急速中回味一份“植物型情感”。——让不求实用的闲花先开,继续开,是所望焉。
2014.1.11记毕。其时自家的洁白山茶,又作新年初放,玉绽雪凝,在清阳中映人静喜。
“大自然造物神奇,我谨致追慕之意”,《闲花(精)》的作者这句话道出了所有爱花草之人的心声。作者沈胜衣以写作花木、书话见长。他考辨流行歌曲和电影中的植物,也谈这些歌影声色本身,记写旅行中探访各地有意思的花木,也略记旅途风景人文之所见所感,对于那些从书里“生”出来的草木文史考辨,从文献精华中爬梳整理草木的名实源流,顺带介绍一些植物图书——花中有书、书里有花。这些文字,有心情感悟的倾述,但不止于单纯的文艺抒情,不将植物仅视为寄托的象征;有文史知识的传递,但不提供枯燥的应用技术,不将植物仅作为实用的客体。作者回到植物本身,以花草为主角;又从植物出发,进行拓宽领域、活泼无拘的跨界写作,冀望纸上花木能在生活的各个空间盛开。
沈胜衣编著的《闲花(精)》共分三辑,辑一“声色花木”,考辨流行歌曲和电影中的植物,也谈这些歌影声色本身。辑二“探花之旅”,是植物游记,记写旅行中探访各地有意思的花木,也略记旅途风景人文之所见所感。辑三“书生草木”,属相对较传统的植物散文,但重点在于它们是书里“生”出来的草木,以“抄书体”作科学的文史考辨,从文献精华中爬梳整理草木的名实源流,也等于顺带介绍一些植物图书——花中有书、书里有花。